我喜欢美食,却不喜欢做饭;喜欢尝鲜,却不喜欢走街串巷探索隐藏的惊喜。还好,身边总有几个饕餮好友,让我永远都不缺少对食物的敏感和热爱。
据说留学狗们,最先get的技能不是语言的精进,专业知识的丰富,反而都在锅碗瓢盆里找到了自己的天赋。起先我也新奇加兴奋的鼓捣过一阵子,但最终不过是翻来覆去的XX炒XX的排列组合。下馆子?即便是巴黎这样的所谓国际大都市,中餐馆琳琅满目、数之不清,也常常难以找到真正让我心动的中国味道。始终觉得嘴巴里的味道缺了一点,哪一点,我也说不上来。
留学认识的朋友里,有个我很欣赏的姑娘,是那种能在一粥一饭里吃出甜蜜和禅意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的。我在巴黎,她在格勒,每次和她通电话,她都会轻巧的问一句“亲爱的,你最近怎么样啊?”我都能想象她微笑着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刚刚晃过一条长长的小巷,还带着清晨露珠的湿润和清亮。
很多人的朋友圈都会上传美食,而我最喜欢看她发的那些食物照片。全都是她亲手做的食物,都是那样的色彩鲜艳:红的番茄,绿的青瓜,紫的茄子,白的藕片……而她又真的细心摆盘做了造型,看起来软绵蓬松的金黄煎蛋,围半圈绿意盈盈的西兰花,一侧再点几片西红柿如花瓣散落;又或者简简单单的五颗长青椒,表皮煎地略有微棕,就那么挤挤挨挨地摆在白色瓷盘里,撒一层碎碎的白色蒜泥;再或者乳白的鱼汤,粗粗地几块大豆腐,浮一尾灰青的鲫鱼,上面是一圈一圈的小红椒……
上次去格勒找她玩,说起做菜,她说做菜能真的让她感到快乐,那种专注在一件事上的快乐,那种瞬间忆起家的充实的快乐。那个时候她一定说地方小太挤我又帮不上忙,就一个人围在灶台边,动作也还是不紧不慢的,切菜、烧油、翻炒、摆盘……租住的小屋不过十平方,那个小灶台也就不足一米宽,可我看她自若地在那里一步步地做,好似天地无限般的轻松自在。那种自在的认真,毫不费力的认真,不是真的喜爱,是装不出来的。想起她曾说,
“独自生活的日子,更是对食材有了很深的感情,觉得她们犹如有生命的个体,不能辜负”。
那句“不能辜负”,让我接不上,也放不下。
有段时间里,她会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诉说,对千里外某个故人的情绪、牵扯、不舍……期望、失望、努力淡忘……即便是这样,她的食物仍然是热闹鲜亮的色彩。
我在想,一人食的日子,是不是很容易,就对食物从喜爱变成了感激,因为它们永远是如 此温暖又踏实的陪伴。大概因得这不离不弃的食物,唯有这不离不弃的食物,总也要多花些气力给它美好的样子。
古诗十九首里,有则曾经对我来说不起眼的诗,
行行重行行, 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 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 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 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 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 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 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 努力加餐饭。
儿时初读,只是钟意“行行重行行”的迭代韵律,那个时候站在原地,无限想往着“道路阻且长”有着怎样的惊喜;那个时候,还不相信会有“思君令人老”的存在,更觉天远地阔,恨不得日睡三竿,撒一把时光来好好浪费;那个时候叽叽喳喳,最瞧不起的,是那句沉闷的“勿复道”,就好像每个小孩子都讨厌妈妈逼吃饭的时候。可如今远远地一个人,也开始暗暗对自己说,“要好好吃饭呐!得好好吃饭。”
“努力加餐饭”、“努力加餐饭”,从这句诗被创造的东汉到如今,怕是没有人读不懂这五个字,却又需要这许许多多的日子才最终读懂这五个字。而日子还长长久久,眼前温热的食物,终究是支撑我们走过这长路的慰藉;而我们对食物的憧憬和珍惜,就是我们对待生活和爱的样子。
好姑娘,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