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坐过的“车”
很遗憾,不能以图文的形式完整地展示这些年我所坐过的不同类型的“车”。80年代家里能拥有一台相机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就算爸爸妈妈有心像现在的家长一样记录一个孩子从呱呱坠地到慢慢长大的成长轨迹,那也是有心无力。妈妈说我是个早产儿。她怀了我之后也是坚持每天干体力活,可能是因为太累加上营养不良,八个月不到我就出生了,我出生时体重不超过5斤,奶奶说我像个小热水瓶,皱巴巴地像个小老太婆。我妈生我的那个卫生院里连个钟都没有,也没有人戴手表,所以连出生时辰都不太清楚,更不用说出生时和伴随着镜头慢慢长大的照片了。一开始,我拼命找一张小时候坐过的架在28寸大自行车横梁上的天蓝色铁椅子的照片,但是找了两个晚上都没有找到。于是,我不得不放弃。想想也罢,遗憾是人生常态,不用那么纠结与放不下。两天前写下的标题,今天才真正开写,比起来,内容应该更有意义吧!
我坐过的人生第一辆“车”应该是“草窠”。说车其实有点牵强,因为草窠没有“轮子”。我坐过的那个草窠的样子我肯定是不记得了,据说一个人三岁之前的记忆很难保存下来。但是后来等我长大一点有记忆起,我就记起了别的小孩子坐过的草窠的样子。草窠是用稻草做的外形像个下面小上面大的半开放式的桶,把已经可以站立的小孩子放进去,既可以保暖又可以当做婴儿车。虽然不能移动,但也防止了小孩子乱跑。坐在草窠的小孩子可以自己先一个人玩一会儿,等玩腻了实在无聊了再吵着要大人抱,这也算是给大人一点点自由的时间。奶奶说我小时候基本不哭也不闹,是个还算乖巧的小孩子。都说会吵的孩子有糖吃,难怪越安静越懂事的孩子长大后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关心。
长大一点以后,疼爱我的家人给我买了好玩的塑料积木。上图这副塑料积木不是爸爸给我买的就是爷爷给我买的,不是爷爷给我买的就是小姨给我买的。它之所以能保存至今,得益于喜欢收藏一切的妈妈。爸爸开着“解放牌”的车,带着妈妈和我一起去郊游兜风。我是爸爸的“小翻版”,所以我们都穿着喜庆的红色衣裳,我坐得最高,所以也能看得更远。爸爸开了一辈子的车,从在部队当兵时开的部队卡车、到后来开的面包车、自卸卡车、半挂车、中巴车,到最近的小轿车。我除了没有机会坐过他在部队时开过的那种部队卡车(当时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退伍结婚有我后没有机会再开那种车辆),其他他开过的车我都坐过。最胆战心惊的一次是他开着一辆面包车跟在一辆大车后面准备过十字路口时突然发现红灯了只能急刹车,而彼时只有三岁的我正反身站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透过车后玻璃欣赏不断倒退的沿途风景。爸爸右脚踩刹车的同时试图用右手拦住我,结果小小的个子一骨碌地从他张开的手臂下面钻到了副驾驶位前面的车头里。好巧不巧,两颗小上牙“哒啦”一口咬住了舌头,满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愣是把一个三十不到的七尺男儿给“吓傻”了。好在唾液可以止血,三分钟不到,刚才还满嘴是血、哭得肝肠寸断的的孩子眼泪一擦又活蹦乱跳了。然而,“劫后余生”的孩子成年后却不敢去学开车了,注定了这辈子只能是“坐车的命”。还有一次坐爸爸的车从南京回上海,当年的长江二桥已经通车了,因为是开夜车,我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陪他说话,防止他半夜打瞌睡。结果瞌睡虫爬上来,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已经亮了,上海已经到了,“坑爹”就是那么得理所当然。
再大一点,妈妈说她可以骑自行车带我。妈妈个子不高,每次看她骑28寸自行车上车的时候感觉都很费劲。她只会后上车,所以我只能坐在前面。然后她把蓝色小椅子往横梁上一放,再用两根细绳子系紧,把我抱上座位,让我把一双小手握在自行车龙头上,推着我用脚蹬两三下就上车了。骑到需要转弯的路口,妈妈会叫我打铃,悦耳的铃声“叮铃铃”而过,我们已经“窜出去”好几米了。我最喜欢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前面,因为那里视野开阔,上下左右都能看。后来坐妈妈的车一般都是早上去上学或者难般带我去镇上买东西。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戴着一副“鸭脚”手套坐上妈妈的车去上学,结果下车时不注意把其中一只手套弄丢了,为此伤心了好几天。还有一年冬天,有一次跟着奶奶去亲戚家吊唁,有个热心的阿姨在半路上遇到我们,看我年龄小怕我走路累,于是让我坐她的自行车带我先去。起先我不肯,因为跟她不熟悉,后来奶奶用眼神示意我可以跟她先去,于是我勉强答应了。那个阿姨让我坐在自行车的横梁上,我紧张得一动不敢动。一路上只听到大风呼呼吹过脸庞的声音。等到了目的地,她放我下来时才发现,我的手指被“冻”成了一根根胡萝卜,红通通得不能动更不能弯。那是我记忆里坐车最冷的一次,没有之一。
我还坐过“灰箕”。有一次嬢嬢挑着一对灰箕准备去北河沿地里挑东西,我想跟着她一起去。从家里到北河沿地里大概有300米远。小孩子还没学会走路时拼命想学会走路,哪怕磕了碰了也不怕,而一旦学会走路后却又变懒了,不想动了。我就是后一种典型。我想跟着嬢嬢一起去地里,但是又不想走路去,于是“耍起了无赖”。最后,嬢嬢出于“妥协”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我坐在其中的一个灰箕里挑我去。由于两边重量差异大,她又不得不在另外一个灰箕里放了一张小木板凳加一些七七八八的农具,使得两个灰箕的重量差不多,然后她用一根小扁担挑着“我们”一起去地里。这是我坐过最开心的一次体验。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我坐在灰箕里面感觉像是坐在秋千上。然而,在这之前我还从来没有荡过秋千,那是我后来玩过荡秋千体会了那种感觉后才能用来形容的词。嬢嬢怕我摔着,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双手抓紧灰箕两边的绳子。但是那绳子又粗又毛糙,抓在手里实在不舒服,我就趁她不注意时偷偷放开手,又不敢完全放开,怕她发现后觉得我不听话就不愿意挑我去了。于是只能假装双手紧紧抓着绳子,其实只是“拢”在那里。那灰箕离地面估计最多10公分,就算真的摔到地上也没事,然而大人总是会担心孩子会受伤,却又“纵容”和“溺爱”孩子,陪着他们一起疯。至于后来到了地里玩了什么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但是对于那次坐灰箕的经历依然历历在目。
我还坐过姨姥爷的独轮车。姨姥爷有一辆民国初年的木制独轮车,那种独轮车我们家就没有,为此我很是羡慕。平日里,姨姥爷推着他的独轮车一般都是用来运输东西。这对于一个农村庄稼人来说,可是一件非常宝贝的吃饭工具。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奶奶去地里玩,那时候我们家的地和姨姥爷家的地挨得很近,所以很多次都能遇见他,也能遇见他很宝贝的独轮车。等奶奶干完活想回家的时候发现农作物太多不好拿,于是姨姥爷很热心地提出用他的独轮车帮忙运送。后来等长大一点后我才渐渐明白,对于一个庄稼人来说田里的活几乎是干不完的,怎么还有多余的时间去帮助别人呢?但是对于一个学龄前的孩子来说,一听说他要推着独轮车送我们回家,就已经激动得一蹦三尺高了。在我用眼神暗示了奶奶好几次后,奶奶终于向姨姥爷开口,于是我就幸运地坐上了这辆“独一无二”的独轮车。想想本来农作物就很沉,那时候的姨姥爷也不年轻了,还要多推一个三五岁的小孩子,只为了让孩子开心。姨姥姥对我们一家极好,想来姨姥爷爱屋及乌也跟着对我们极好。我坐在独轮车的一侧,听着姨姥爷时不时发出的“哎嗨哟、哎嗨哟”的声音,同时伴杂着车轮与崎岖的地面之间“叽嘎叽嘎”的摩擦声,觉得世界如此美妙。后来奶奶告诉我说,就连姨姥姥都很少有机会享受这种待遇。后来,多年以后,再后来,多年以前,姨姥爷和姨姥姥纷纷离开了我们。记忆里的那辆独轮车也早就化为尘埃,而我坐在车上面与天空中的云朵平行“行走”的时光注定是永恒的。
我还坐过一次“人肉车”,那就是——九哥的“背”。九哥比我大两岁,我们在同一所小学上学。应该是在他五年级我三年级的那一年,有一次下课后他来找我说要带我去奶奶家吃饭,那天应该是爷爷忌日。我的爷爷年轻时是外洋轮上的总账会计,可惜后来得了肺结核。那个年代医疗资源匮乏,医疗技术有限,所以拖了一段时间后还是撒手人寰了。爷爷走的那一年,爸爸才7岁,所以我没有见过活生生的爷爷,只见过爷爷穿着一身帅气西服的照片。九哥说让我放学后跟他一起走,我怯生生地答应了。别看我和他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其实私底下我们并不熟,也就偶尔在奶奶家才有机会见面,平时都是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九哥在班级门口等我,我整理好书包,让邻居小苹果带口信给家里说去奶奶家了,让他们放心。奶奶家离学校大概有4公里路,小时候对距离远近没多少概念,只知道肯定要走好一会儿。一开始,九哥和我一人背着一个书包从学校出发,一路向东。我们经过了利民桥、影剧院、庙、中学、又过了一条高桥,然后我就有点走不动了。这时候估计离奶奶家还有一大半的路。九哥让我跟着他的脚步继续走,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没走几步,我又停下了,实在太累了,不想走了。他看着我的样子,无可奈何地说让我把我的书包给他。然后我看到他前面背着一个书包,后面也背着一个书包,一摇一晃地向前走,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应该是个初春时节,衣服穿得也不少,加上背两个书包,并不轻松。眼看太阳下山了,天色渐渐暗下去。九哥说,再不快点走天就要黑了,肚子也饿了,赶紧的。我想听他的话,但是我的腿却不听我的话,就算减轻了书包的负担,我还是走得很慢。最后,他拿我没办法,把腰一弯,让我“跳”上他的背,背我走。嘿,好家伙!一个小男生脖子前面挂着一个书包,背上背着一个小女生,连同小女生背上的书包,走在乡间窄窄的、有点崎岖的小路上,继续一路向东。无数次,九哥差点把我“抖”到地上,又无数次,他把我重新“抖”回背上。我在九哥背上逍遥自在地东张西望,估计那一刻的他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一冲动要带上这个小“累赘”呢!等终于到了奶奶家,大人们看到门口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吃惊地连连“赞叹”——九哥好威武。那一天的晚饭吃得特别香,虽然肚子被压得不太舒服。九哥的背暖呼呼的,一路上他还跟我讲很多有趣的事,一摇一摆,步步都是亲情。
我还坐过小七特制的“秋千架”。小时候,我家后门口的小河边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据说那棵香樟树是太爷爷种的,年龄比我妈妈还大。有一年暑假,小七到家里来玩,她看到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以后,立刻萌生出了自制秋千架的想法。于是,她找来了两根粗粗的、长长的绳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绳子甩过高高的树杈。她又找来一张小小的木板凳,把它架在两根绳子打结的地方。她说,小屁股直接坐在绳子上勒得慌,坐在小板凳上就舒服多了。我一听有道理,立刻想坐上去体验。然而,这弥足珍贵的“初体验”怎么会轮得到始终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我呢?小七完成她的杰作后,二话不说就踮起双脚坐了上去。她指挥我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她,长长的绳子带着她一起飞。夏天的风轻轻吹过脸庞,透过香樟树叶投射下来的斑驳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熠熠生辉。我虔诚地为她服务,只为了有机会体验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她玩了一会儿后,终于轮到我了。小七还好心地把我“抱”上秋千架。可能是两边的绳子不一样长,也可能是小板凳没有放在绳子的中间,我坐上去后才发现很别扭。正当我前后左右调整好坐姿,准备“起飞”的时候,谁曾想竟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像一架突然间失去重心的纸飞机,一头猛地栽倒在了地上。原来,小七在回来荡秋千的时候已经让原本就不太紧实的绳子发生了松动,而我刚好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万幸的是,我没有一头栽进旁边的小河里。这架DIY的秋千就这么莫名其妙砸在我的手里了,从此,我的世界开始倾斜。此后每当我坐上别的秋千时总担心绳索会突然断裂。真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怕极了这世上所有的绳子!
我还坐过劳动车、摩托车、三轮车、电瓶车、救护车、马自达、拖拉机;再后来,我乘过飞机、乘过缆车、骑过马、骑过羊、骑过狗、坐过船、也坐过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当然,也搭过为数不多的同事的车。有些人稳重,有些人狂野,有些人风趣,也有些人深沉。感谢种种相遇,让我领略了这一路走来不同的风土人情。
其实,想坐却没有坐成的车也有不少。譬如,嬢嬢出嫁的那天傍晚,家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28寸自行车,自行车的后座上铺垫着一条粉红色的414毛巾,那是新娘子的“专座”,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后来,新娘子被人骑车带走了,我一边哭一边追出去大老远一段路。骑车的男人越骑越快,追出去的小孩越跑越慢,这是一场注定没有输赢的比赛。再后来,我在嬢嬢那辆26寸带“飞”的自行车后座上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也算是对我的一种“心理补偿”。譬如,小妹妹出生后躺在好孩子童车里,小姨夫推着她走来走去哄她睡觉的那个看起来很温馨很舒服的婴儿车,我也没坐过。那辆高级的婴儿车里还有好玩的拨浪鼓,小妹妹还能坐在里面吃喜之郎小果冻。再譬如,像电视剧里出现的那种马车,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也很想坐一回。这可能是受木心的影响,是他用笔端书写出了人生的浪漫: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生活跌跌撞撞,季节来来往往。感谢这些年陪我一起坐车的伙伴,也愿你有生之年坐不同的车,身边有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