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能活得通透之人终究还是少数。人们大多还是会去感恩生命里的馈赠,却终究无法接受与之相承的背弃与失落。所以得意即尽欢,失意时慨叹便自己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单弃儿几乎是大多数人生命的常态。可人们终要知道的是,生命这东西,落归到个人,终究是无比短暂的,短暂到所谓的波澜,其实从来都毫不起眼。自生到死的狂喜与怨怒,无论怎样都要归复平静,像死水,像秋叶。
而这,大抵是不能告诉孩子们的事。
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在英语世界里算得上是位颇有分量的作家。这本《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是他于1976年时出版的短篇集,既是处女作同时也是代表作。《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收录了七个故事,均是以“布雷顿角”这样一个偏僻的舞台展开——没有麦克劳德,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而即便是“听说”了这里发生过这样的故事,人们似乎也不会对这里有太多的好奇,用卡罗尔•欧茨在本书的跋中所言,麦克劳德的布雷顿角,“无处不在”。
可以被“听说”,或许是好的短篇小说应当具备的重要品质——对于读者而言,他们渴望的阅读体验,一定是互动的,而非单向、令作者自足的。麦克劳德遵循了这样的原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作为一个作家……我喜欢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我是在讲一个故事,而不是写故事”。于是他的故事总是真诚的——读者即便远在天边,也不会觉得他的“布雷顿角”遥不可及。那里是麦克劳德的故乡,也是你我都回不去的地方。
不难总结,《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的主题,到底还是成长与出走。因为是在说故事,作者的文字始终是不疾不徐的,而这样自在的节奏感烘衬出的,是故事里的震惊与失落——那些场面几乎是可以被定格的,像第一个故事《秋》里大卫摧毁鸡棚后,漫天纷飞的鸡毛,像最后一个故事《去乱岑角的路》里奶奶最后经过的那个转角的清冷死寂。之所以定格,是因为我们不愿再继续想象,可我们到底还是要继续想象的,毕竟尽头,并不是故事最终的指向。在故事的维度里,只有“某刻的此刻”——发生了便是永恒,言说过便已结束。未说的,都留给读者自己的生命体验,来寻找一一对应。
所以就像是每一个真诚的说故事的人一样,麦克劳德身上,似乎也有着“非说不可”的诉求。总有那些东西,或是太沉重,或是太可贵,让人独自背负总显得吃力。成长是什么,不过是作为自己的一条河流,意识到自己也是一条支流,要奔向远方,要出走,可却永远要享用自始至终都不会离开的“上游支流”的哺育。你生命的使命,是要成为你自己。可你总活在与别人有关的世界里,甚至他们绝不是别人,他们也是你自己。无从摆脱,也不必尝试消解,你的生活到底是你自己,以及和你有关的一切。
这,也是不能告诉孩子们的事。
其实关于“不能告诉孩子们的事”,是在集子里的《回乡》这一篇中提及的。“我在蒙特利尔教育了这孩子十年,他从来没见到过大人就着瓶子喝酒,也从没听过那样的语言。我们到了这儿还没有五分钟,他就都见到了听到了。”作品里母亲的抱怨如此“外面的生活”,这也差不多是我们每个人都曾见过的情境。我们总是不愿意告诉“孩子们”真相的,就算是那些他们必然要经历的,我们也不愿意,现在就刺痛他们,现在就把他们带离伊甸。
可这世上的是秘密,到底都是保守不住的。孩子终究会发现母亲阁楼上藏着的秘密日记,瞥见父亲不经意间流下的眼泪。长大了就一定要离乡,就像是衰老止于叶落归根一样——那些渴望的出走,都将成为回不去的遗憾。如果告诉孩子,除了品尝甜甜的糖,承受苦难也没什么不好,因为所有的经验、所有的滋味都“无差别”,都可以用来享用和怀念时,孩子们一定也不愿信以为真。
所以,现在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