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北著

北京康德黑格尔国际研讨会后，亨教授就去美国讲学了。他每年半年在慕尼黑大学,半年在美国。他把那封推荐信放在箱子底忘了。回慕尼黑后马上写信表示歉意。就在这时，一天上午历史编辑室的老编辑宋钟璜先生让我去他那儿一次。他刚随北大熊伟先生的中国德国史研究会代表团访问了西德，带回了一份不伦瑞克图书馆䒹布尼兹基金会的申请章程。

按莱基金会的要求，我把研究课题定为“䒹布尼兹对黑格尔早期思想的影响”，订了一份研究计划。接着就是准备简历和论文。简历很简单，但还是碰到了一个问题。商务印书馆这个名词怎么译成德文。80年代初，虽然不少人在用《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但对商务印书馆，不是太知道，常有人以为是“商务运输馆”，按现在来讲，是个物流单位。至于外文译名，解放前有个英文的：“The Commercial Press”,沿用至今。这个译名中的“Press”, 容易有歧义，可以理解为通讯社，新闻社。例如：press conference 记者招待会，新闻发布会；例如：associated press 美联社；例如：press release 新闻稿；通讯稿，等等。于是 经人介绍跑到甘家口外文局宿舍去请教了一个长期在《北京周报》工作的老同志。她说译成“The Commercial Press”肯定是错的，给出的答案是：“ShāngwuVerlag”,Shangwu是商务的汉语拚音，Verlag是德语的“出版社”。这下把我给难住了，究竟用哪个？思衬再三，决定用“The Commercial Press” 然后加上“Das ist der aelteste akademische Verlag Chinas mit einer fast 100 jaehrigen Historie.Die drei Kritiken von Kant und Die grosse und kleine Logik von Hegel und sowie viele andere  bekannke westliche philosofische Werke auf Chinesische wurden von diesem Verlag  herausgegeben.”(这是中国最老的有近100年历史的学术出版社。康德的三个批判和黑格尔的大小逻辑，以及许多著名的西方哲学著作的中译本都是这家出版社出版的。）这样基金会也就明白这是家出版社，而不是别的什么媒体了。

简历完成后，就是要从自己写的论文中选两篇，译成德文或英文。关于黑格尔和德国哲学，写过几篇文章，说实在的那不叫论文，叫介绍文章。一篇是《漫谈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一篇是《黑格尔的“大逻辑”和“小逻辑”》。没办法，只能滥芋充数。好在德文有一个介词叫“Ueber”,中文就是“关于”或“论”。就把标题叫做“Ueber……”实际是钻空子，或忽悠人，忽悠德国人。把中文稿译成德文稿，经过翻译贺先生的讲话和推荐信后，由于得到了杨一之先生和王玖兴先生的认可信心大增 。原来在人大会堂贺先生讲话结束后，曾好几年在德国留学的中译本《大逻辑》的译者，著名的黑格尔专家杨一之先生，走上前来鼓励说，不错，不错，只是有一个词的发音错了。大家也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这大家实际就是当时我国研究西方哲学史的精英们。王玖兴先生不仅指导帮助我翻译了贺先生的讲话，贺先生和他还为我给亨教授写了推荐信，并让我自己将其译成德文。王先生曾在德6年， 弗赖堡大学哲学博士，讲授中国哲学。这时贺先生的硕士生洪汉鼎也要申请赴德奖学金，推荐他也是贺王，王让洪拿了中文稿到商务让我把它译成德文，足见 王先生对我这方面的能力是肯定的。

把这两篇文章译成德文，对我并不太困难，也没找别人帮忙。译成德文后，又请总编室专职英文打字员打了一部分，自己打了一部分。  商务为了对外联系，专门买了一部英产机，由打字员专管，她的手法极其熟练，十指飞似的在键盘上行走。但因为是打德文的，和英文还是有变化，错误就多些，要用改正液改正，就有点费时费力了。我就自己动手了。在这之前，从来没用过这种洋玩意儿， 只好用右手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戳，后来熟练了，仍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戳，只是速度快了，再后来用电脑，也一直如此。那时天天挑灯夜战。记得单位大院晚上11:30锁大门，有时误了时间，只好叫值班员开门。一天晚上，正一个人在办公室苦战，林尔蔚杨德炎陈宇清三人看我办公室还亮着灯就进了门。林说，别弄太晚了，身体要紧。不由得想起在干校时，他是指导员，我算是文书，杨是司务长，陈管人事档案。解放干部时，商务有70多个牛鬼蛇神，需要落实政策。陈一人忙不过来，我有时也去帮忙，虽然我不是党员。后期让我写一个清理阶级队伍的经验总结，完成后林陈（锋）带我去校部参加经验交流会，  报告也是我上台念的。奇怪的是那天他们两人神色都很郁闷。回连队的路上三人几乎都没开口。也就在当天，连队宣布了回京名单，落下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我！大部队回京后，陈对我说，去上海探亲去，什么时候回来，等我电报……回到上海，老妈正在楼上窗口里向我归家的路上张望，见面后，老妈说，“外头度石蟹特别好，我去买两只拨侬缺缺。”（上海话，普通话是，“外面大闸蟹很好，我去买两只给你吃吃。”）

一切就绪后，用航空信发了出去，一份给亨教授，一份给莱基金会。不久就收到了莱基金会主席策尔夫女士的信：“我们认为，您应该到德国进修。”亨教授看了我的材料，也立即给策女士打电话，表示了对我的支持。

84年底，收到了哥丁根大学东亚所教授劳斯纳的信，申请通过了。莱基金会认为，我还是主要进修黑格尔哲学为好，在哥大比较合适。劳斯纳教授和哲学系讲授康德哲学的教授康拉德•克拉默联系后，他同意担任我的导师。亨教授也致电康教授，作了些具体安排。他向我介绍了康教授的一些情况。康教授的父亲也是哲学家，是新康德派的代表，在德国是有名的父子教授。

、一林说还没见到报告，是不是还在杨那儿。我找杨，杨不慌不忙地从兜里取出钥匙，插进办公桌中间大抽屉的锁眼，一转，咔一声。他小心翼翼拉出抽屜，从里面角落一叠材料下抽出了报告。“这种报告最好在领导心情好时递上去，否则不批就难办了。”“老板（指林）说，你签了，他就可以签了。”他签后，林当时就签了。我又返回杨办公室，问他后续手续，他沉吟了片刻说，“你这种最好办因私，自己办护照和签证。可能不太好办。”“我去试下看看。”我去人事处开了证明，然后去出入境管理处。管理处在雍和宫那儿。那时门庭还比较冷落。说明来意出示了一应证件后，工作人员仔细审看了一下，然后给了一份申办因私护照的登记表。交表时工作人员又审核了一遍说“行。两周后先打电话问下，再来取。”就这么简单！比迁户口还简单 ！

两周后如期拿到了护照 ，于是又直奔德国大使馆，也是门可罗雀车马稀。 一路毫无阻挡就进去了。大厅里坐着一德国人：“Guten Morgen！”“Guten Morgen!”(早上好！）用手一指“Rechts!”(右边）。房间不大，中间一柜台，柜台后站着两个中国人。审核完材料后，给了一份表格，填好后交上去，又复核了一遍。“需要三个星期，寄，还是自取？”“寄。”拿了张交款单，交了钱。OK了？不到半小时，可以去德国了？

那天天特别好。春天的阳光，柔和；春天的微风，醉人。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觉得从未有过的轻快，两脚一使劲，整个人好似飞了起来………一路上哼着老贝的第五，哒哒哒，哒哒哒……“命运在敲门”，我觉得按贝多芬当时的心气，和音乐创作的烈度，不是敲，应该是砸，使劲砸，门就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