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突然降落高原,梦境还清醒。空姐的传呼机温柔的催促下机。简陋的机场探路灯灰尘和湿雾氤氲。走出安检机,空旷的走廊没有高跟鞋商务行李箱熙攘。机场口有摩的背身招客。习惯性的拒绝放置陌生肤色的热情里,心有戚戚。同座女子在斑马线旁站台拖着行李箱茫然无助。看样子迷路。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前往日喀则的绿皮车早已停点。火车站与机场应有不小距离。日喀则辗转白朗的班车发车点和路程不得而知。这会是漫长等待。她说,一直习惯没有计划性的生活。的士,银行,麦当劳,酒店以及善良的人。这些因素可以让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随心所欲。生存原来很遥远。因为不需刻意索取。没有霓虹灯的高原城市,行李箱异常承重。在陌生地,陌生的落寞路人,能轻易展示内心里的狼狈。如同镜子里的自己。
冯先生的轿车停在马路对侧。电话响起时,他从轿车缓缓走出。微风起,手中白色哈达遮住脸上的微笑。扎西德勒。浓重的南方口音从喉咙清晰吐出。素未谋面的人凭感觉认出彼此。距离一下拉近很多。聊天得知,他来自四川,在高原打理一家极限运动俱乐部。未来几天行程,他是唯一随行的人。陌生的人交流很容易拘泥形式。一字千金。语言从未如此珍重。航班邻座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视野。午夜的风习习吹拂眼帘,很是疲惫。缺少言语的问候与告别,一面之缘替代所有意义。
轿车在国道畅通行驶,很快抵达目的地湿地花园酒店。没有成排树林的高原城市,风声隐匿很多。酒店门口的五星红旗肆意摇曳,但灰尘很多。像大红地毯的灰尘厚度。从服务员接来钥匙,绕过长长走廊在尽头临窗处找到房门。室内终于不见色彩浓郁的紫荆花壁画。但地毯的灰尘印记依然很突兀。桌子,椅子,挂衣架嫣红。在灰暗的日光灯下压抑所有生厌情绪。下半夜开始头痛欲裂。高浓度烈酒宿醉的感觉。只得起身从行李包摸出矿泉水。十月的高原逼近零度,手指触到水瓶,色色发冷。没有渴意。只是相信水分子能使脑部得到给养。虽说一口一口抿,唇温过滤的水滴在喉咙打滑,干冷异常。躯体清醒的感受这突如其来的液体慢慢硬化,疼痛难忍。死亡如此具体,枕头和棉被和着夜色,一夜的梦很僵硬。
早上七点冯先生已经楼下等待。还有二十出头的司机。今日行程是200里外的羊湖。全程限速,只能以一定车速匀速前行。汪峰的歌穿透市区循环到空旷郊外。有些歌手的嗓音比歌词和音符更入心扉。一旦喜欢,会是难以割舍的迷恋。小车爬上4500m海拔,风已吹走云的白。空落落的天触手可及。风化的碎石扬不起地上的尘。石头山上,经幡瑟瑟长响。白色藏獒的位置直面盘桓的山脚公路,以及远山。没有树木和草地的远方,总觉在咫尺。而世界一直很安静。那么冷的天,白色藏獒与游人若即若离,彼此相安无事。这时候高原反应加剧。开始不断呕吐。尹的电话忽然来临,没有备注,有些人的声音消失日久也不会陌生。说不出拒绝还是接受,情到深处,最在意在的人往往最先删除所有联系。然后是随性的放逐。驱车抵达羊湖,已是晌午,太阳隐隐作现。云团压得很低,湖面蓝一块黑一块。像极画纸上的彩墨。有新人踩着碎石在湖畔摆拍,藏族姑娘手捧佛珠链跟在摄影师后兜售。为君藏一片佛在心,当天长地久承诺。诺言随风吹散,姑娘一袭白裙不啻地老天荒。
林芝位于藏区东南部,平均海拔3100米。从米拉山口过后,能见一些植被带。山脚往上依次是常绿阔叶林、温带真叶林以及高山草甸。地势往南,起初山地轻裹一层泛黄草皮,慢慢地草皮有些灌木丛,临近巴松措灌木高低已有林木样子。但总不够密,星星点点沿着山势散落。沿途偶尔能见小型藏族自然村落。院前的白杨很小,狼毒花在窗口或大门整齐摆放。是漫天灰土地突兀的一抹绿红。小车一路西下,空气中氧气含量渐渐增多。脑部像被注入清流,愉悦感遍及全身。山峦交接处,积雪融化的水流沿着国道线缓缓流淌。过水的小土陇有野花三丛两簇。薄雾冉冉,不蔽离群牛犊。倘不是一身难挨的寒冷,以为梦回南国水乡。直至八一镇,海拔已下降到2900m。群山被一片郁绿掩盖。山脊线条不是清晰的石灰色。六七月的藏区雨季虽已过了几月,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暖流如鱼贯入。空旷的小镇笼罩层层云雾,湿漉漉一片。
昨夜不知什么时候下雪。绕过色季拉山进入鲁朗林区,白花花的雪地迎面而来。寒风把地面的雪冻得很硬,没有践踏的地面异常光滑。大片枫树在积雪里隐匿,油松和冷杉独木成林,由远及近,是天的颜色。小木屋紧闭,游人甚少的雪天,早已人去楼空。木篱笆和农牧民的村落若隐若现,山间的云雾时聚时散。心似乎无处安放。星傲的信息断断续续传来。3000公里外的南方小城,时差2小时,路光灯已拉亮。她说刚从庙会回来,汽车堵在霓虹璀璨的街上,音响和汽笛如往常的热闹,但足够平抚一天的疲惫。习惯一个城市的感觉,它的忙碌,困顿,噪音,肮脏已不是逃离的理由。会当梦一样的喜欢,然后选择性失忆疼痛和寒冷。
八一镇通往雅鲁藏布江大峡口的路上,半是柏油半是石子路。车子行驶至306省道有很长一段路是沿着尼洋河并行。透过车窗,能见河边山麓热带雨林,山腰常绿阔叶林,上层温带针叶林,顶部高山草甸。植物垂直状分布较米拉山区域明显。河对岸,云雾在半山腰萦绕。山风吹起,空气中有枯树腐朽的味道。从省道306转到岗派线后,公路贴着雅鲁藏布江一路蜿蜒。藏族和门巴族民居散在沿江公路。多独立式村宅,土木结构,以二层居多。建筑是采用木构架结构,墙体材料除碎石以及片石。有的院落利用山坡地,建筑下层是牲口圈,上层作起居场所,人畜分置。已是农闲,青稞和玉米收拾殆尽。土壤很薄,碎石块裸露的田地,藏猪撒欢拱土。咋一看以为是野猪。车子一路行驶,少见青壮居民。老人小孩端坐柴堆,脸上的表情如脚下雨水浸染的泥土。浅浅的暮色从山头积雪蔓延山脚,院前白炽灯尚未亮起,林荫掩映,小车远光灯闪过菜园和牛栏,以及派镇进墨脱的徒步小道。《莲花》封底有安妮的手绘线路图,由派镇进入,经拉格、汗密、马尼翁、背崩,最后抵达墨脱。全程约130公里,徒步需4天。车内照明顶灯随路颠簸,手中的文字是寻章摘句泛读,耐心在扰人的光线里磨灭。司机一日无话,一直沉默的人于山里城间一样落寞。
从林芝返回拉萨已完全适应高原气候。胃口出奇的好。市区川菜馆很多,店主多是年轻的川人夫妇。一直习惯素食,豆腐,豆芽,土豆,生菜再加几块肉片的火锅足够温暖这几日不进油水的胃。在陌生地不大喝酒,但烟一根接一根的抽。冯先生不大抽烟。一直居住高原的人对香烟的一氧化碳有很强排斥。只是对焚香趋之若鹜。晚上拦辆记程车只身前往藏大。的士穿过整个拉萨市区,
现代红砖白瓷建筑楼低矮,大抵两三层,应是怕高原反应。在藏大门口被告知非藏人不能进入。门口对面人群熙攘的大街,茶餐厅、邮局、银行林立。外地人在这里各取所需,白日瞻仰大昭寺和布达拉宫耗费足够多的虔诚。夜晚的灯红酒绿才是所有信仰本质。每日从青海、甘肃、四川进入拉萨的藏人很多,而从各个城市涌入的汉人也不少。石灰山环绕的高原城市,酥油灯和霓虹点亮夜色都很干净。信仰的分歧很突兀,不能说彼此不是彼此的打扰。
小司机前几日新添了歌单。冯先生把登记牌和机票递到手里,汪峰的歌响起的时候,耳膜不再忍受单调的单曲循环。雨会从记忆的指间滑落,带着血中曼舞的青鸟,带着风中悲鸣的草帽,从燃烧的风中滑落。沙哑的嘶喊,却很平静。在开往机场的国道,能见拉萨河蜿蜒曲折。河畔白杨和垂柳勾勒的线条柔和。没有阳光的天空一直很蓝。有藏农在青稞地挥舞锄头。空旷的田地看不到绿色,灰色土壤上的精耕细作好像仅仅是劳碌仪式。在类似的仪式,有人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有人在经殿香雾,经筒以及佛塔中无所适从。最终只相信背包和远方。留不住的人,再见,也是再也不见。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