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卡拉OK,也是地摊之一种:电视机、简陋的音响,一堆塑料椅,便可布置起来。九几年时亦曾遍布街巷。
热闹啊,关键是消费低,唱一首歌一块钱,有的还卖点冷饮瓜子,算是高端地摊了。晚饭后,可以摇着扇子,去看看新鲜,不唱,也不花钱,白看个热闹,不也是消遣吗。
常青镇街口,曾摆过一家,夏日每天临晚,便支起来,有时能玩到点把钟。摊主三十几岁,剃个蛋蛋头,很是欢快活跃,顾客稀少的时候,自己便又唱又跳,把气氛搞起来。热闹起来了,又在其间喝彩,串场,插科打诨,颇有点谈笑风生的味道,其风采其实不输电视晚会上那些主持人。尤其是人很热情,看到谁都大声招呼,哪怕你不消费,只是坐在旁边花坛沿上看看,他也一声声的:谢谢捧场!谢谢各位朋友!
有的人唱得还不错。有个小伙子经常来,只唱一首歌:《失恋阵线联盟》。好在哪里呢?他背对着电视屏幕,不用看词,就这么面对观众,一边唱一边跳,很有点样子。有一次居然唱起粤语,顿时掌声雷动。蛋蛋头说,你怎么老失恋呢?你唱歌这么好,我都爱上你了。于是大家都哈哈地笑,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然大多唱得都不好,看着词也跑调,大抵能算上是嚎,而现场就更欢快了。蛋蛋头也乐得浑身直抖,有次他说,朋友,你一句都没唱对,你是来砸我场子的吧?
蛋蛋头就是常青镇街上的人。早几年算是混过的,曾经堵着二十八中的门口搜学生的钱。曾有一次中午,晃着走进我们班里,揪住后排一个老几,不由分说就是打。正打得起劲,窗外探过一个脑袋,喊道,打错了!不是这个班的!蛋蛋头呆了一下,挠挠脑袋,现出一副颇踌躇的样子,说,啊?!那怎么搞呢?——你看你这个人啊,打错了你怎么也不讲话呀!
如此支起一摊投身娱乐业,终算是转正行了吧。有时候有些江湖旧雨前来捧场,那就更热闹一点,因为一般会搞啤酒,一瓶瓶地吹喇叭,喝嗨了便轮流抱着话筒嚎上一嚎。这时候,蛋蛋头甚或忘了招呼生意,而放声纵谈驰骋厮杀的少年往事。
那个时候,蛋蛋头或许和所有的快乐的看客一样,并不知道这一场有声有色的热闹会在某一刻说没就没了。
那天来了一个小黄毛,十七八岁模样,似乎喝过酒,兴致颇高,抱着话筒连嚎了好几首。嚎完要走,蛋蛋头不干了,扯住要钱。小黄毛挣巴着,说,没钱。蛋蛋头怒道,没钱你唱甚个歌?说着便去翻他口袋。小黄毛却不服,随手抄起个啤酒瓶,吼道,你怕是想死?敢问我要钱?蛋蛋头气极反笑,说,你个逼伢们,我混的时候,你可断奶了?说着俯下头伸过去,吼道,你照这搞!
那小黄毛真听话。众人只见眼前一花,砰的一声,蛋蛋头一声不吭,趴在地上,而小黄毛满手是血,站那直哆嗦。
这个技击动作,学名叫爆樽。如何既能杀伤,又不会出事,是有技术要领的。玉山曾听家门口某大佬讲解过:一是要砸前额,不要砸后脑;二是要用满酒瓶,不要用空酒瓶。头一项好理解,前额坚强,后脑脆弱,砸后脑会出人命的。后一项就不大懂了,大佬徒有实践,却讲不出道理;而玉山后来学了文科,对此始终迷糊。
小黄毛爆得自己一手是血,可知还没有入门。偏偏又砸在蛋蛋头的后脑之上。
但不知后事如何。
唯有这一场谢幕演出,多年以后,仍为常青镇街头一众过气大佬所津津乐道。新一代混混已经成长起来了,听人讲古至此,每每一愣,问,卡拉OK是什么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