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知秋花开荼蘼。
在上海这么大的地方,他突然意识到想找一个人多么不容易。
他不顾一身昂贵的行头呆坐在天台上,涣散的眼神早已没有轻纵和骄傲,只是像一根没有家的野草。
他叫冷寻,从小大家都羡慕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在那个小明小强泛滥的年代,他无疑从名字上就独特得耀眼。可…他的生活一点也不值得人羡慕,他妈妈是个单亲妈妈,因为要生下他,早已被家里赶了出来,本来就是个不讨喜的女儿出了这档子未婚先孕的丑事,他们更是急忙避嫌。于是他妈妈拼尽全力工作挣钱也只能让他娘俩住在便宜的样板房里,过着拮据清贫的生活。不仅谣言最是可怕,还有一些人会时不时假装好意的来骚扰他母亲。有一次他从高中学校回来,看见一个男人趴在他家的窗户上偷瞄母亲,那种垂涎欲滴的猥琐眼神,让他又害怕又心慌更多的是气愤,凭着自己182㎝身高的优势,他冲上去直接将那人劈头盖脸地狠揍了一顿。可结果确实他们娘俩站在他家门口向他道歉,他那满脸横肉的老婆不停动着那又厚又油的乌青色嘴唇骂着:“个死杂种,你还能啊!!还敢打我家男人,你妈也是不要脸的货色。盯什么盯啊,小心我把你送进派出所…”他想再次挥动拳头打上她的脸上时,母亲紧紧拉住了他,他看着母亲曾经澄清的瞳孔如今已是慢慢变得浑浊,他恨,恨那个曾经欺骗他母亲感情的男人,恨这些比鬼更可怕的人们,他更恨自己的无权无势,无法保护母亲。再三低三下四下,这件事最终以赔款五百元结尾,这五百元对于他们两母子来说可以是一笔巨大的生活费。
回到家,母亲并没有多责怪他,端出来一碗有着半个水煮蛋的阳春面,随后自己便躲在房里小声抽泣着…他握紧拳头做了个决定。
“妈,我知道你经常偷偷去的那个菜市场可以看到你的妈妈,所以我昨天也去了…原来你离开家的这十七年里,他们不是没有后悔,你妈说明天她会让你哥接你回家…”他说完后,在厨房里煮饭的妈妈探出头来,眼睛又有眼泪却有着很久都不见的神采。
“儿子…他们原谅我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声音微微颤抖着。
“妈,那是你可以回去了,我办理了退学手续,我想去上海城里闯荡,我想有出息,我想让咱们活得受人尊重!”冷寻想起此前种种,几乎失控地吼了出来。母亲内心愧疚,回家的喜悦与人生的哀愁交织在一起,只是紧紧抱住了自己已经十七岁的儿子,无奈地点头…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个晚春的夜晚,残留的冬日气息深深裹着他与母亲。
又是一年暮春,转眼间他已经是27岁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母亲了…如今的他已经有能力戴着Rolex的手表,穿着Brioni的定制西装,身上还隐约散发着Versace的香水味。可是遗憾的是,并不是他上演了一场励志奋斗逆袭大戏,而是全来源于对面这个已经四十有余的女人。
“想着你以前那个穷酸小子的样,我还觉得很可爱。”她是个极具东方特色的女人,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大众审美意识里的美女。
“秦月,我很开心你当时把我从那么辛苦的工作环境里救出来,我当时在那个五星级酒店里拼命的跑腿打工,你见我那次我就因为弄丢了客户的行李,差点被打个半死的时候,你居然出现了…我对你一见钟情。”他嘴里说出了与心里完全不符的话,以前的他以为有钱就会没有烦恼,他就能有主导权,可是现在的他才明白,当自己真被眼前的女人当小白脸养起来的时候,他才深刻意识到光环背后是无法反驳的黑暗。 为了利益,这个圈里的人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但一旦进来,想逃都是妄想。可以说27岁的冷寻是个长相让人很舒服的男生,高高瘦瘦的个子,有着明亮深邃的眼睛,于是他被秦月从酒店小工的位置带到了现在的男伴位置,其实看着光鲜,他却其实是她社交的一个棋子。他记得,有一次,她带着他去陪那些富商喝酒,他喝吐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又继续喝,只到他喝的差点胃穿孔。她还带着他不停参加饭局,可以从早吃到晚换不同的场次,他也供那些富婆沾沾便宜。他从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麻木,因为至少在这些不为人知的背后,他被打造的非常完美,很幸福。他也会被很多人送礼,受人尊重,哪怕这只是表面上的,但只要有这个形式都早已经弥补了他好多年的野心。
“既然对我一见钟情,又感谢我给了你这么好的生活,那这次再帮我去会一个大客户。”她不怀好意地斜眼凝视着他。本着一贯的规矩,他也只有点头顺从了。
当他进入到指定的9025号房的时候,身后门一关,他感觉到一种绝望。因为这个客户不是普通的人,他有龙阳之好,这个圈里都知道。有的时候有的人也许在外人面前的人设是德高望重,可是也许在这背后藏着不一样的面孔。他看着他带着轻蔑又污秽的眼神渐渐走进他的时候,似乎身体里蠢蠢欲动着一种年少时才有的一种热血沸腾。他随手抓起桌边的红酒瓶朝着他头狠狠地砸了上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一瞬间,地上顿时瘫倒了两个男人,弥漫着血液与冷汗的味道的房间带着尘世最凄凉决绝的味道。
他坐着电梯带着那个男人留在自己西装上的血液来到了顶楼。城市喧嚣,华灯初上,他知道每个人都在承受着或多或少的痛苦与挣扎,在生命的昼夜不分里为自己博取生存下去的希望。这个时候,他突然深深的怀念母亲衣服上洗衣粉的味道,躺在母亲怀里能感受到衣服粗糙的布料,但最能听到的是母亲对他爱的赤诚的心跳。一个蛋分成两顿让他吃,对他温柔的安慰。可是他再也不想回去了,他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对母亲,曾经为了钱他遗忘了自己的母亲更隐瞒了有她这样一个人,他更知道也许自己再次回到那种清贫的生活浮躁的内心还是会不安于现状,可他却又憎恨这种人鬼不分的生活…他只想沉寂,永远地沉寂,趁日落西山趁头脑清醒。
他纵身一跃,在风中放下了以前最深的执着,也在初生大地上解脱这一世的贪心罪恶。
他永远不知道的是,在一个小县城里,在一个学校门口,每天有一位五六十左右的妇人眼神无神的看着学校,而且让人奇怪的是她只要一听到卖豆花的小贩叫喊声就会跑去死死拉住小贩说:“我儿子小时候喜欢吃的。”
只要每逢好心人不解,上去问她的时候总能听到她一直碎碎念着:“我的儿子叫冷寻,回来…我的儿子叫冷寻,回来…”一般都让人泪目,因为她胸前挂着一个吊牌:xxx医院阿兹海默氏症患者,冷荀。
她不是没想过找他,她早已忘了归路,只记得她有个爱吃豆花的儿子,叫冷寻,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暮春时节荼蘼花开了,叶却早已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