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咳咳……”万林不断地咳嗽着。
“爸、爸……怎么了、怎么了……”趴在床前的她撕裂地哭着。
身旁的母亲顿住了,思索万千:这已是万林病情的第二次的发作,肺部深度感染,肺结核,再加上这段时间感冒未愈,娃子刚满八岁,一想到这些,红肿的眼睛已经润湿。
恍然一醒,春兰才知左手拿着止咳药,右手端着热水。
“万林,起来吃药了。”春兰挤了挤板装的胶囊,用手不断地估摸着热水的温度。接着又说道:“吃了会好点。”
万林仰颈着,张着口,将药放到嘴里,喝了一口水,平视一会儿,对着小蝶饶有风趣地说:“娃子,哭什么哭嘛,爸好着呢!”
小蝶搽拭了眼睛,哽咽着:“爸,你快好起来,我不哭了。”
母亲拎着小蝶到屋外,俯下身对她说:“娃子,没事的,爸爸很快会好起来的。我们到屋外让你爸好好休息。”说到这,其实春兰心理也没底。
“嗯,妈妈。”小蝶点了点头。
春兰说完话就来到厨房,准备着今天的午饭。看见缸底的余粮,舀米的瓢子紧握在手中,轻声自念着:“距今年的丰收还有一个多月,下锅的米都没着落,这……唉!”
旁屋的万林依稀地听到叹气的声音,托着身子,起了身,右脚踏在门槛上,左手扶着门框,对她说:“春兰,怎么了?”
“没没……没什么。”春兰没有缓过神来。顿然又说:“家里没水了,我去井里打些水。”
她挑着两个空水桶出了门,怅然若失,好像桶里已装了半桶似的。
玉米粉、糠沫以及少些残碎的大米混杂成,这可能是他们之后一个月里所能享受的美食吧!
万林夹着青菜,在锅里少许漂浮油处荡了荡,然后放到小蝶的碗里,想了很久,终于对春兰说:“娃子该读书了吧?”
“嗯。”不在心思的她应了一句。
春兰看了看桌上的菜,碗里不见影的饭,又立马回了一句:“娃子还小,明年再上学吧。”说到此,她心里有何曾不是酸楚:邻家孩子六、七岁就开始上学了,小蝶现在才八岁,还窝在家里。每听到其他孩子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口中唱着“拼音歌”,心就不自然的咯噔一下。
“家里不是还有些钱吗?先拿去垫垫。”刚说完,万林又向侧边咳嗽了几声。
“这是你治病用的。”春兰说着。
“娃子上学当紧,我这病等段时间再治也行。”万林立即回答。
2
“苏小蝶,苏小蝶,爹不疼,娘不爱,人在教室心在外;书包破,衣服烂,班里排名倒第三。”这样的顺口溜无时无刻不在小蝶耳边响起。
小蝶听到这些,气不打一出,跟人打架,打不过,满带着嫉恨,嫉妒同学上学早,成绩好,恨同学嘲笑自己;打过了,也怀怨气,怨母亲不让自己早点上学,怨书包破,衣服烂。
无论怎样,只要小蝶和同学打架,回家准被挨揍。
“让你打架,让你打架……”春兰一边打着一边骂。“你可知道,你爸送你读书多么不容易。”
“妈,别打了,妈,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小蝶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春兰一边追一边碎念着。当扫帚一次一次打在小蝶身上,小蝶的哭喊声越加强烈,如同刚睡醒的狗熊,仰天长啸,精之细比,又有不同,那是一种短顿、急促连着肺囊、脖颈、口腔的一种撕裂的哭喊。
万林醒了,托着病央央的身子俯坐在门槛上,咳了两声,较大力度地喊了几声:“春兰,别打了,娃子还小。”
“死娃子,下次你要是再打架,我就打断你的腿。”春兰听到万林的喊声,才肯罢休。
小蝶拥向万林,钻进他的怀里,看着他说:“爸,我不打架了,会听妈妈的话。”
“咳咳……”万林刚服完药没多久,但还是不停地咳嗽。他半露着微笑,风趣地说:“娃子,没事,爸像你这么大时,还赶不上你呢。”
“真的?”小蝶好像已经忘记疼痛似的。
“可不。”万林一口应着。接着又从包里摸出五元钱,放到小蝶手里,说道:“帮你妈买包盐回来,剩下的钱是你的。”
小蝶提着买来的盐,嘴里含着糖,一蹦一跳。上一次抿糖的时间全然无知,大脑完全没有那顾场景,或许上一次能感受的甜味还是来自乳汁分解来的吧。
春兰腰上打着围裙,立在门口,没有说话。
小蝶左角的余光看见了母亲,嚼碎了糖,低着头,每一步都踏得犹为得轻。
“妈,买来的盐。”小蝶将盐放在桌子上,胆怯地离开。
春兰点点头,没有说话,随手拿了把剪刀,将盐袋剪了一个小口,倾倒在佐料盒里。接着继续切菜,切到一半,端视良久,又继续。
3
已经磨破底的布鞋,除了天地,也只有自己知道。如果无意被母亲看见,母亲大概也会说:“晴天可以再穿穿。”
在学校还好,小蝶一般也只有上个厕所稍加走动,鞋底的事情没被人察觉,顶多可悲的是课间操的活动,她总是轻微地做着,只要能瞒住老师的眼光,敷衍着每一个动作。在教室与操场这段距离,畏怯着同学的目光,步履蹒跚。
家与学校之间,两公里的距离,往往复复。碎石细沙,鞋边进,鞋底出。稚嫩的脚泛起了泡,她不讲。就算跟母亲讲,也没多大用,跟父亲讲,加重父亲的病情。这类事情小蝶默不作声,晚上倒坐在床上,用从同学那里借来的消毒水搽拭着脚底。为了缓和脚的摩擦,在鞋里铺着捡来洗净的鞋垫。
“妈,我要买双运动鞋。”刚吃完饭,小蝶鼓起劲地说。体育老师已经催促她好几次了:“上课一定要穿运动鞋。”
“你那双鞋不是穿的好好的吗?”春兰放下碗筷,声音稍微有些大。
她低头不语,回到房间,继续写着作业。
“娃子要买就买呗。”万林看着春兰那一张坚决的脸,接着又说:“我们大人手头挤挤,一双运动鞋还是买得起的。”
春兰摇摇头,没有说话。多少的痛楚也只有她自己明白,仅有的收入是自己趁着零碎的时间打着杂工,不过都用来给万林买药了,就连小蝶开学的几十元都是从娘家那里借的。又默念着:“一双运动鞋,咋挤?一天少吃一顿,还是做菜不放盐。”
父亲的话被小蝶听见了,但母亲没回答。父亲也只是为自己争取一下,买鞋的钱她也没抱多大希望。
万林趁着春兰去挑水的时间,把小蝶叫到屋里,从箱子里摸出用布缠着的口袋,拿出五十元,递给小蝶,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我得病前做工挣的,你自己拿去买吧。如果你妈要是问起买鞋的钱,就说路上捡的。”
她饱含泪水,强忍着不让泪水滴下,以免父亲伤心。十岁的她比起同龄人,明白的要早些。若不是老师多次地催促,她绝对不会跟母亲提起买鞋,更不会拿病危父亲的医药费。
4
“咳咳……咳咳……”万林的咳嗽加剧了。说话声,显得有气无力。脸部的信息给人的第一知觉不仅仅是沧桑,还有那种频临死亡的绝望,对有事放不下的不甘。
小蝶只要放学就往医院里跑,给父亲打饭,唠嗑两句,但也没待多久,以回校学习的缘由离开。
父亲在医院的高额费用都来源于在砖厂打工的母亲。母亲在砖厂里,干着男人活,吃的不尽人意。
每到以回校学习的缘由离开,实则不然。她扣着上课前的间差,做着寻了很久的零工。
十四岁的她,小学毕业,一切都显得那么晚。
“妈,这个暑假我去省城二姨家?”小蝶看着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憋了很久才说出口。
“为什么?”
二姨之前跟我说过:“放暑假了,去省城看看,见见世面。”小蝶双手夹在腿间,八撇着脚,躬着腰,低着头。
见母亲没有说话,她有追了句:“二姨说这个暑假她挺忙的,让我照顾表弟。”说到这,心里也不觉一紧。
春兰听到要照顾表弟,才点了点头。
小蝶到了省城,探望了二姨,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春兰知道小蝶去二姨家,是挺放心的,也没过多询问。
她借着这个机会,在省城打起了杂工,心想攒够了钱,再送到家里。
5
春兰收到医院打来的电话,立马来到医院。
“张女士,你的丈夫的病情很严重,希望尽快做好准备。”医生看着春兰的脸,充满着惋惜与同情。
春兰怔住了,没有说话,朝室外走去,揣测着医生的意思:准备什么,转院,医疗费,还是……她清楚一般说这种话的的意思,但她不忍那样想,也害怕那样想。
“春兰,娃子好吗?”万林嘶哑地一字一字说。他没有再咳嗽,或许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好啊!放暑假了,她去省城二姨家。”憔悴的她,抑制着从医生那里得知的“现实”,露出久违的微笑。
万林摆过头去,透过窗户的阳光斜照在他那张苍白的脸。
父亲病危的消息,小蝶还是从二姨那里得知。
乘着从省城回家的客车,来到医院,看到了却是心电图上的一条直线。
躬腰的母亲,操前操后;疲惫的小蝶,忙里忙外。她:凭借着让父亲入土为安寻求那么一点仅剩的慰藉。
有多少个夜晚,梦里总是寻见父亲带着咳嗽,轻喘呼吸,抑着病痛对自己说:“娃子,听你妈的话。”“娃子,好好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