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意识到我再也无法拉着长长的尾音用四声喊一个人“ya”的时候,爷爷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了。
爷爷去世的时候刚好是元旦,大概是怕我们工作不好请假吧,选假期就不用太为难。说来家里去世的老人都是在假期去世,外公、太婆,大抵都是一样的想法吧。
今年父亲节的时候本来想写一篇文章关于我父亲、关于我爸,但却无可避免的会提及我爷,但一提及他我便心绪难平,眼泪止不住的流。那一刻,我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羞耻!
爷爷去世我赶回家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被从床上抬到了房子中央,设了灵堂,脸上依习俗盖了蒙脸帕帕,我犹豫再三始终没有揭开那个帕帕,未能看他最后一眼。后来,这也成为我十分后悔的一个决定,如果时间还能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选择揭开看他最后一眼。毕竟,我至今都记不得他去世之前我见他时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子。似乎我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他。
我总是想起小时候他问我的话: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忘了咋办?我说:不会的,我要把你刻下这房头上,进进出出都能看见、就不会忘了。然而,他担心的终究是发生了,而我却没有依言做到。我不是忘了他、是比忘了他更为残忍的忽视,他就在那里,可我却假装看不见。
母亲跟爷爷关系不好,父亲早逝,爷爷总是因为母亲的一点不好就大发雷霆,他是典型的封建大男子者。孤儿寡母难免受人歧视,爷爷曾联合二叔逼母亲出门,让母亲在我和妹妹中间选一个。母亲忍受着巨大的羞辱和欺负留在家里,不忍心让我跟妹妹任何一个人离开她。她对爷爷有怨气,这种怨气的蔓延使我对爷爷也开始疏远,最终将母亲的仇怨无原则的全部接受。我开始嫌弃和讨厌我的爷爷。他说的话我不听,他做什么我都全力阻挠,完全忘了他曾经很爱我—在妈妈打我的时候把我挡在身后,在学校挨训了回来给我糖安慰我,冬天夜里怕我受凉,总是起来给我看炉子,最后却落得感冒……他的一切好都被我忽略,甚至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然后中伤他,尤其伴随着他越来越老,我越来越大,我像是获得了某种权力,越发地对他指手画脚、骂骂咧咧……如今想来,我难过的无以复加,我再也没有机会去修正自己的错误,再也没有可能求得他的原谅。
那天去参加活动,关于老年痴呆的,医生介绍说,当一个爱干净的老人开始脏兮兮得、不讲究的时候可能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了。我突然又想到了他,他是特别爱干净的人,衣服再破,有几个洞,但白的依然是白的。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扫自己的房子,开窗透气,可到后来,也许是因为腿脚不便利,也许是因为可能得了病我们不知道,他的房间越来越脏,甚至直接在房子里就地大小便。我后悔自己那时候没有多关心关心他,在他生命的最后,连最亲的孙女也排斥他,讨厌他,不知当时的他该有多么难过。
他盼我结婚成家,至死也没有等到。我从来没有真正地跟他聊过这个话题,总是敷衍地说早着呢,忙啥,我应该跟他说说的,让他少点牵挂才是。
有一年过年,他将我叫到床前,硬是塞给我十块钱压岁钱,他说,呀(方言爷爷的叫法)穷,只能给你这么多,你不要嫌少。我那时已经上大学,十块钱对我而言真的很少,但是那一刻我却哭了,我说不少,够我吃好几天饭了!他说自己活着就是给我看着家里的门,让我早点结婚他就没遗憾了……我忍着难过说,不会的,你一定能等到。想想,那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跟他认真地讲话吧……那时的我开始后悔自己的无情,然而却已经晚了。没多久我回了学校,上班之后更没有假期,越来越少回家,即使回家也是匆匆忙忙,难得去见他一面,终究是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如今,我每每走到街上看见那些老头,都会想起我爷。似乎能看见,他推着他那辆破轮椅,上面藏着偷偷买的小零食,一步一步朝我挪过来……而我,想叫他一声却始终没有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