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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婚礼前第三天，我打电话通知酒店取消预订。不到十分钟，男人的电话追过来。

隔着电话，我都似乎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一直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还拼命解释：“我跟你说过了，那天是小静遇到感情上的问题向我倾诉，一时冲动没控制好情绪，你能不能理智点呀！”

紧接着父母，尤其老妈，知道我决定不结婚后，疯了一样冲我怒吼：“你是不是疯了？啊？我说你是不是疯了……”

还有听到消息，陆续来询问的。有的是关心，有的纯粹看热闹。其中包括劝我不成，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的未来婆婆。

我沉默着接受所有人的质疑和指责，一种凄凉感漫上心头——从头至尾，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大家众口一词，认为我能嫁给黎刚，他愿意娶我，简直是我家祖坟上着了火。我还嘚瑟个什么劲！

黎刚，是去年我被表妹硬拽着去相亲的男人。

表妹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有自知之名，不想自讨无趣，坚决不去。

是表妹对老妈说，这个人看过我的照片，知道我的情况，佩服我的才华——本人好歹文艺女青年一枚，在各报刊、杂志、媒体发表过几十万字的文章——主动提出和我见面的。

老妈心动，和表妹合力，硬把我弄出门。

我本打算最多一小时结束“战斗”，却没料到，黎刚还真不是出于好奇拿我开涮，他认认真真和我聊天，从天文地理聊到琴棋书画。而且口才了得，没多久，我们由两人对谈变成他说我听的局面。

长到三十三岁，我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才华、有内涵的男人，不知不觉被他吸引。

或许再平凡的女子，内心也渴望一份完美的爱情。第一次见面回来，听完我的汇报，老爸老妈和表妹各种鼓励，说：“一样米养百种人，或许人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呢！再说，你哪儿差了？”

老爸劝我：“闺女，别妄自菲薄，在我们眼里，你好得配得上任何人，试试吧，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缘分！”

黎刚积极主动，我顺水推舟，又接触了几次，我们开始以结婚为目的正式交往。

2

其实有时候，我心里也有点怀疑，黎刚条件这么好，为什么到现在才谈女朋友？

他自己说过这个问题。说是之前谈过一个，感情很深，女孩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提出分手，他试过挽回，甚至苦苦哀求，没成功，受了情伤，很长时间不敢碰感情的事。

我还想过，黎刚无论是自身条件，还是家庭环境都是上乘，为什么非要和我见面？见面后又那么积极主动？

这个问题他是这样解释的。和那个女孩分手后，他想过孤独终老，但父母坚决不同意。

前几年他找各种借口拖延，去年父亲生了场大病，病床上又提到这件事，哭着说临终前想抱抱孙子。他觉得内疚，觉得既为人子不能只考虑自己，所以想成个家，好让父母放心。

黎刚还说：“如果我的主动和热情吓到你，请一定体谅，我是怕万一父母没等到那一天，我会后悔终生。我承认，现在我对你的感情还没那么深，但请你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你和我结婚，我以性命发誓，此生永不负你！”

他脸上的严肃和认真让我动容，我心里不禁想，世上有先爱后婚，也有先婚后爱，或许老天爷安排给我的就是后一种。

如果我俩结婚，只要他一心对我，我有信心，慢慢让他看见我的好，最终爱上我。

都是成年人，现实情况摆着，拖不得，我们迅速将结婚的事提上日程，按部就班地拜访双方父母、商量婚礼事宜、订酒店、照婚纱照、布置新房，忙得不亦乐乎。

黎刚说过，他查过黄历，年底前还有一个好日子，如果错过，明年是无春年，后年是他的本命年，所以，商量来商量去，婚期就订在十一月底。

3

新房是现成的，就是黎刚原先独住的小两室，只需要重新收拾一下，添置新家具和家电。

我最近事情比较多，收拾新房的事主要由黎刚主导，家具和家电看好样品下单就行，工人送货和安装时需要有人在家里盯着。黎刚的妹妹，小静，主动承揽了这个工作。

小静比黎刚小十岁，大学毕业后上了一段时间班，身体不好，目前在家休养。她和黎刚一样，才华横溢，第一次见面，我们互相欣赏，迅速建立起革命友谊。

小静的眼光我信得过，把所有事情全权拜托给她，自己只偶尔有时间时去看看。

这天下班早，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前几天小静打电话说定购的书柜今天送货，具体怎么摆放，让我过去看看，我当时委托给她全权做主，想着即便不合心，以后找几个人帮忙搬搬就行。既然这会儿有时间，不如过去看看，一次挪到位，省得日后麻烦。

我买了小静最喜欢的零食，一路来到新房门口。门虚掩着，客厅随便立着一组书柜，包装还没拆，看样子，工人正在搬货。

我先绕着书柜转了一圈，琢磨这一组该往哪儿摆，又有工人搬货上来，我问工人：“在这的女孩呢？是不是在楼下？”

工人用下巴向卧室方向点点，我看着他们出门后，拎着吃食往卧室走。刚走到门口，门从里面开了，里面的人显然没想到我会出现，一时愣住了。

女孩依在男人怀里，脸上还带着泪痕，男人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一只手正停在她脸上抹泪痕，猛不丁看到我，像见了鬼一样，画面定格。

我反应最快，但还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怎么说。

女孩试图挣脱，男人最初的愣怔过后，竟然一使劲，把她往怀里又圈了圈，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对我说：“小静遇到些事哭鼻子呢，我正劝呢，你来了就好，开导开导她吧。”

小静遇到的是感情问题，我和她坐在沙发上，听她结结巴巴地说，她问我的意见，我极认真地给出看法和建议，小静一脸感激。黎刚盯着工人装完书柜，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

他看看我，看看小静，放心地笑了。

4

房子全部收拾完，我决定暂停婚礼进程。

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是个男人。

我请他吃饭，饭桌上问他：“如果有个女人说喜欢你，要和你结婚，但是你发现她和一个男人之间不对劲，这个男人你也认识，以后还要长期打交道，你会怎么办？”

“我靠！谁呀！不会是你这么倒霉吧？”

太死党了就这点不好，你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尴尬地作了几个掩饰性动作，被死党粗暴打断：“有什么委屈快说，别人家好好的，把自己憋出毛病来了！”

于是，我把和黎刚认识、相处，并决定结婚，以及和他妹妹的情况一五一十全部告之。

他连剔牙边帮我分析：“第一，这个男人肯定不对劲，还有他那个妹妹，也不正常，哎——你说，他们该不会有什么不伦之恋吧？”

我踢他一脚：“叫你出来就是让你站在男人的角度给我剖析、支招的，正经点，别胡说，那个他们应该还不至于！要真是不伦，他们爹妈早被气死了！”

“那，可能就是有什么隐情？”

“比如？”

“比如，他娶你能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好处？”

“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好处？我一无财二无色，除了身上几个器官能卖点钱，有什么好处？”脑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没有抓住。

“要不，就是他和他妹其实不是亲兄妹，电影里老演，兄妹没血缘关系，互相爱慕，产生恋情，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死党越说越来劲，我听着越来越心惊。

5

我回忆起熟悉后到黎刚家玩时看到的情景。他们家满奇怪的，生小静时，他母亲已是高龄产妇，按理说，老来得女，对女儿应该如珠如宝才对，但是他家反而对儿子非常看重。

不管什么事，问父母，他们的意见永远是：“听阿刚的。”

我听说，包括小静的上学、高考填志愿、毕业后工作、现在休养，都是黎刚做的主。

在他们家的相册里，最多的是兄妹俩的合影，全家福很少。据小静说，因为父母工作忙，她几乎是由哥哥一手带大的。

我发现，小静从小就对黎刚非常依赖，在小时候的合影中，她不是被黎刚背着，就是被黎刚抱着，有几张她上大学和工作后的照片，也是亲昵非常，举止动作放在情侣身上也适宜。

死党说：“别在这瞎猜了，直接找人问明白不就行了？”

我摇头，依我对他们的了解，问了，得到的怕也不是实话。我倒不是怕上当，按他们一家的生活环境和个人品性判断，如果我和黎刚现在结婚，我绝不会吃亏，他们一家都是知识分子，书香门弟，教养极好，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我只是想，结不结，都要弄个清楚明白。否则，总有种莫名其妙被人盯上的感觉，脊背发凉。

死党没有让我失望，吃完饭第三天，他给我的邮箱发了一个压缩包。他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打听这种事最在行。

压缩包里有一大堆文件资料，大约能看出个时间顺序，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熬了两个半夜，捋出个头绪。

果不出我们所料，黎刚和他妹妹小静，真的有问题。

黎刚是养子，是父母半夜回家时在路边捡到的孩子，检查过他身体一切正常后，父母办了正式的领养手续。

养母一直生不出孩子，他们领养黎刚还有一个目的，听说生不出孩子的人，先领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为他们带来自己的孩子，十年后，小静的出生证明此言不虚。

黎刚是高考那年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子的，高考体检，他发现自己和父母血型不匹配，刨根问底，知道了真相。

十八岁的少年最容易叛逆，他接受不了那个事实，离家出走。在街上混了三天，第四天，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被医院通知了父母。

黎刚在街上混的三天，妹妹一直悄悄跟在他身后。哥哥和父母争吵，摔门而出，从小视哥哥为天的妹妹，理所当然站在哥哥这一边，哥哥要走，她也跟着走好了。

小姑娘还算没傻透，一路上渴了饿了就可怜巴巴看着别人，总有人心善给她些吃的喝的，她一路跟着哥哥熬到第三天。

她还没弄明白哥哥为什么走，气消了没有，暂时不敢出现在哥哥面前。

妹妹靠装可怜混吃混喝，黎刚不同，他拉不下面子和自尊，第三天，饿得头晕眼花，站在十字路口摇摇欲倒，绿灯亮了，有汽车驶过来，他脑子指挥不了双腿，眼看躲不开，身后一双小手拼命拽住他的衣裳往后一扯，汽车擦着黎刚的身子过去。

拉他的人手一松，跌在马路牙子上，头破血流。

黎刚这才知道妹妹一直跟着自己。他吓坏了，抱着妹妹往医院狂奔，抢救完要办住院手续，他没有钱，妹妹躺在病术上看着他，脑袋被纱布裹得像个粽子，她的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

黎刚，就给父母打了电话。

5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兄妹俩暗生情愫。父母发觉后，并不反对，或许他们觉得，这样是最完美的结局。他们最亲最爱的两个孩子永远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然而，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

大二时，妹妹生病了。要移植骨髓。

她很幸运，很快有一个和她各项指标都完全吻合的骨髓捐献者，妹妹顺利做了手术。

黎刚更怜惜妹妹，想在她毕业时就举行婚礼，这一次，父母却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医生说，这种病有遗传的可能，万一结婚，遗传给孩子就不好了。

他们冒不起那个险。

妹妹也不同意，她说自己喜欢完美的爱情，容忍不了感情生活中有一丝丝的瑕疵——后来我知道，其实她是查到自己的病存活率不高，怕把爱人甩在半路上。

与其不能一起走到终点，不如干脆不要开始。无端给人希望，然后又破坏掉，比一开始无望更让人伤心。

今年初，妹妹的病有复发迹象。最方便的方法当然是再做骨髓移植手术。

她们可以排队等幸运再次降临，也可以自己寻找快捷的方法。

骨髓不像其他器官，它可以再生，反复利用，反复再生。如果能找到之前的捐献者，等待的时间大大缩短不说，如果能维护好关系，说不定可以为妹妹的病提供长期保障。

到这里，我差不多全明白了。

那个捐献者，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她在黎刚这里，不是一个人，只是给妹妹提供骨髓的最好容器。

没有利益牵扯，也没有坚实的感情基础，即使骨髓能再生，怎么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再次捐献、一次次捐献呢？

黎刚通过一系列手段辗转打听到那个捐献者的情况，经过慎重和反复考量，他想到了一个长远的、几乎能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的方法——娶了那个女人，让她成为自家人。

只要自己对她好——不能和小静结婚，和谁结婚都无所谓了——小静就是她的小姑子，小姑子生死攸关，当嫂子的能袖手旁观吗？

于是，他设计和那个女孩相亲、相处，小静的病不能等，多等一天就多一分变化，多一分危险，他得哄着女孩赶紧结婚。

小静把自己的感情掩藏得很好，但还是在帮着收拾新房时，被黎刚发现她在房子里痛哭，一时情难自禁，两个人抱在一处，互诉衷肠。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了小静的健康，黎刚必须做出抉择。

他生怕那个女人看出什么，极力把话题往回凹，小静也希望哥哥能安安稳稳结婚，遂小心配合。他们已经很讨好那个女人了，黎刚甚至主动提出在房本上加她的名字，万万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取消了婚礼。

结不结婚是小事，小静的治疗耽误不得。收到取消婚礼的通知后，黎刚第一时间奔到女人家试图劝她回心转意，却没见到本人。

原本板上钉钉的岳父岳母告诉他：“她说旅游去了。”

岳母拉着他的手，恋恋不舍，仿佛比他还伤心难过。

他在心里恨那个女人，发誓此生都不原谅她。

6

取消婚礼后，我和黎刚再没见过面。

这世界说大不大，和黎刚刚认识那会儿，我逛个商场都能偶遇他；而取消婚礼后，我经常在之前偶遇他的地方闲逛，竟一次都没再遇到过他。

我休过一个不短的假期，大家都以为是疗情伤，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我为黎刚妹妹的二次手术捐献了骨髓。

医生说的，骨髓可以再生。能救人，又不影响自身，这是多么大的功德。我要做。

或许有人会说我矫情，既然要捐，为什么不能和他结婚后捐，非要折腾这一出，我的想法却不同。

如果我嫁给他，再把骨髓捐给他妹，可以想见，从此往后，我会被他们全家当成恩人对待，大恩即大仇，日子一久，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

谁愿意救命恩人天天在眼前晃，时时提醒“你要感恩，你要永远记得人家的大恩大德，你永远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再加上他和妹妹的那一段深情厚意，我夹在中间，肯定也不会好受。

既如此，不如索性放弃。我的原则是：捐，或不捐；结，或不结，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无论是爱情，还是恩情，包括积德行善，我的命运我做主！

世上最难估量的是人心。我不能期望用捐献骨髓来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可能开始是感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变成怨恨。

我记得书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

如果你想得到某样东西，请放他自由，如果他回到你的身边，证明他就是你的，如果他不回来，那他永远也不属于你。

黎刚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反正掺杂了其他目的的感情我不要。

像我这么善良、品格高尚的姑娘，我相信，上天必为我准备了一份更适合的情缘，正等待我去邂逅呢。

亲爱的，你说，我想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