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心里一直很躁动不安,情绪也容易悲观,想想未来无尽的岁月,不知如何过好后面漫长的人生。
忽然想起那句话:我活够啦。没有留恋,没有冷漠,没有不舍,没有绝情,只是一份真实的想法——那是母亲在大病之初时有一天对我说的话。
那时我听到这句话是极度难过的,哪怕此刻写下这些语句,仍然会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心里对母亲的怀念从未消弭,不过从表至里,更深沉罢了。
今天却忽然心里明白了母亲,活够啦,就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母亲一生经历了上个世纪的战争、文革到改革开放到二十一世纪初日渐富裕的大激荡时代,看尽了世间起落沉浮,也阅尽了人间人情冷暖,看什么都已经通透了,一颗离世之心只想着该去和父亲团聚了。
所以母亲离开我们之前一直都是昏迷的状态,那事实上是她想离开的唯一表达方式,我们的不舍不能留住她想离开的决心。这或许也是很多人老去自我放弃的主要原因,我们只是用我们的执念在做挽留,情感上更多考虑的还是自己。
今天忽然很想念母亲,静下心来才想到今年是母亲去世的十周年。十年了,音容宛在,物是人非。
母亲走后我就没有真正快乐过,心里始终有个缺角,仿佛生命没有了依靠。一个人在一片汪洋中惊恐万分,不可终日。那种爱的缺失,不知后半生有什么可以弥补?
其实我知道这份爱的缺失是永远不会弥补起来的了,因为这个世上那么无私而不求回报地爱你的人,那个你可以发了猪脾气后无数次不计较你的人,那个心里记挂你心情冷暖的人,除了母亲,还是母亲。
父母就是来还上辈子的欠债,还完了,无牵挂了,就离开了。剩下你用半生时间去痛悔,去感伤,兜兜转转到某一世再还。
母亲的离开,整整五年时间,我每天沉浸在痛苦回忆和后悔中走不出来,身处痛苦而不觉得痛苦,痛苦反而成了医治自己丧母之痛的一剂良药,所以内心里没有一天放过自己。
直到五年后的某一天带一个北京的同事出差,夜晚又一次在思念和悔意中不能自抑,无声地啜泣惊扰到她。她起身和我攀谈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她的母亲去世更早,她经历过我一样痛苦的时光,由于心理脆弱,终于抑郁成疾,幸亏后来有了机缘去修佛,成了一个俗家弟子,才逐渐走出来。
原来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痛对当事人都是一样的。同事继续劝慰我:我们每一次的流泪都是对已离去的亲人去往天堂路上的一次羁绊,她会因为我们的牵挂去不到她要去的地方,佛家是讲生死轮回的,所以,我们务必要放下痛苦,我们的痛苦是对离开我们的亲人的诅咒。
我一直没有信佛,但是那一刻,我信服了她。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成为母亲的羁绊,母亲这一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只希望母亲能安好。
我不知这是佛教教义里劝解俗人放下的说辞还是唯心论,但是从那天起,我确实从每日必做的回忆和悔意的功课中走出来,我仍然想念母亲,但也只是想念了。
人的生命终有大限之时,母亲离开我时八十三岁,但是对于子女而言,都恨不能父母长生不要老去,虽然明知道是妄念,仍然不影响这样希冀。
毕竟,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再年迈的父母,都是我们心底那个家的脊梁。
就这样,又一个五年过去了。这个五年,依然过得兵荒马乱,经历了很多事情,也无可回避地心里没了依靠的成长,像个孤儿一样。虽然,即便母亲健在,她也不能给到我更多的指导,只是心里会没有那块缺角。
跌跌撞撞,十年了。
十年前,我是想见不到今天的现状的,就像想见不到这十年沉沉浮浮的日子,终究都是在平行的时空里按冥冥之中的安排,井然有序地流淌,不由得你失望或希望。
我的人生还有下半场,我知道未来的岁月母亲在我心里想起的时间会逐渐减少,就像我年幼时,母亲说起我的外婆——外婆去世得更早,大我九岁的姐姐都没见过——面容是沉静的,语调里没有悲伤。
这不是我们变得无情,而是,每个年龄阶段都有每个年龄阶段不同的使命,我将尽的使命是成为我的孩子心底的依靠。我们就这样,一代代,一辈辈,传递着,承接着。
母亲离开我的十年,这翻江倒海的十年,或许是画上一个句号的时候了,这个句号不是遗忘,而是,我要开始我该接力的任务,或使命。
这篇文章,从母亲忌日的前两个月开始提笔,心里依然痛到写不下去,中间再次经历过一段起起伏伏的心路历程,似乎又多点看淡了生死茫茫,今天终于可以冷静下来完成。
或许,这篇文章的完成之际,正是一段历程的开始吧!
2021年3月18日开始写至半途,一直拖延于2021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