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西有一条偏远的小路,人烟稀少,穿过它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的最深处有一间幽暗的木屋,听说里面有个巫师,只要你肯把自己的灵魂给他,他就能答应你的任何请求。”
“奶奶,此事当真?”年幼的阿浅托着下巴,望着熊熊的炉火。
奶奶一边添柴一边说,“确有此事。”
“这人要没了灵魂,不就死了吗?这等交易太亏。”
奶奶转过身来拍了拍阿浅的头,“求钱财、求地位、求情爱,这每一样都有执着的人,用灵魂换来这穷极一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有何不可?”
阿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指了指锅,“这中药好像熬好了。”
阿浅一家都在沈家打下手,她的娘亲和爹爹去年帮沈老爷去外县运回一批上等布料,回来的途中被山贼抢去,还将她爹娘推下山崖,找到的时候已经没了全尸,阿浅也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沈家倒也宅心仁厚,分了一间偏房给阿浅爷孙,阿浅奶奶就留在沈夫人身边伺候她,沈家大少爷沈木阳比阿浅大两岁,身板却还不如她,弱不禁风,常年体弱多病,沈家总是飘散着一股中药的味道。
从小小年纪开始阿浅一见少爷就脸泛红,而沈木阳却正好相反,在院子里一见着阿浅,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嫌弃。
“大少爷,墨已磨好。”阿浅羞涩的看了一眼沈木阳,此时的他和小时候唯一不同的就是已经如此高大,阿浅才刚好达到他的肩膀处。
沈木阳还是有些弱不禁风,白皙的脸看不出红润的气色,他一抬手握住那毛笔,骨节分明的手指像是握住阿浅的心一般,阿浅觉得心痒了痒,他转头看着阿浅,“阿浅,先下去吧。”
“是,少爷。”阿浅转身后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他认真作画的模样。
阿浅坐在房门外渐渐睡去,醒来时已经躺着自己的床上,她坐起身来,“奶奶?”
奶奶正好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你在少爷门口睡着,受了凉,少爷将你抱回来,吩咐我弄些热汤给你。”
阿浅低头一笑,少爷他可是在关心我?奶奶说他抱我回来的。
小时候她追在少爷身后,总是被少爷嫌弃的叫“黑妞”,她看少爷写字一笔一划写出来好看极了,她也学着模样写出了“沈木阳”三个字,却歪歪扭扭,被少爷一脸嫌弃的撕掉,“阿浅,你这名字倒挺入耳的,只是和你这人不太般配,你皮厚又粗糙,小脸又油又黑,果真字如其人,没一处好看的。”
沈少爷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虽有些带刺,却没有半点假话,虽然他说阿浅,但也教她写字,常年累月,没读过书的阿浅,也认了不少字。
阿浅喝了奶奶递过来的热汤,胃一阵暖意,下床穿好鞋,“奶奶我没事,我把碗放回厨房去。”说完便拿着碗走了出去,去到厨房把碗涮过,一脸欢喜的准备去答谢少爷,路过院子一群人围着沈木阳吵吵闹闹。
阿浅凑过去,“何事?”
“少爷画了一个仙子,生动如真人啊。”
阿浅挤进去,“少爷,少爷。”
沈木阳朝着阿浅看过来,“阿浅你醒了?你看。”
他将手里的画递给阿浅,阿浅看着画中穿着长沙裙,抬起一只手接住天空飘下的花瓣,发丝像是被风吹起,微微飘向耳后,闭着眼像是在聆听歌声一般,美得从未见过的女人。
“这是?”阿浅不明白画中的女人是何人,也不相信有这样人的存在。
沈木阳摇摇头轻轻笑起来,“这是我梦中所见的仙子,即便梦中匆匆一面,却再也无法忘记这般容颜。”
阿浅将画递还给他,默默的退出来,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无数人皆为美女折腰,自己这般模样竟妄想少爷垂爱,实在可笑。
突然她眼睛一闪,如果她可以变得像画中人一样......
2.
“奶奶,我要去庙里祈福,保佑您老事事顺心。”
奶奶听到这话愣了一愣,然后和蔼的笑着,“我这把年纪能在沈家伺候老夫人,食饱穿暖的,也没什么不顺心事,唯一的是担心丫头你,希望你能求得个好姻缘。”
“奶奶说的是,阿浅去求您平安,顺道求个好姻缘。”
阿浅出走的前一晚,偷偷的拿走了沈木阳挂在房中的那副画,第二天清早天没亮就离开了。
穿过那条小路看到一片树林,阿浅激动又害怕,走到树林里的时候天色都开始黑了起来,阿浅怕出现个什么野兽之类的,就一路小跑,远远的看见前面有光,就朝着光处跑过去,跑近了看,原来那光是来自木屋外面挂着的灯笼。
阿浅在木屋外面徘徊,却迟迟不敢上前。
“何人?”
木屋里传来的声音下得阿浅跌坐在地上,那声音仿佛就是从耳边传来一般。
阿浅死死的盯着眼前紧闭着的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奴婢阿浅......前来请......大师相助。”
“你可清楚这交易的规矩?”门依旧紧闭着,声音却飘在阿浅周围。
“用灵魂交换......我愿意......”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正中间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屋内挂着大大小小的瓶子,瓶子里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屋里没有点灯,却被这些闪着光的瓶子照得明亮。
阿浅走到他面前,从包里掏出一幅画,“我想变成画中人这般模样。”
男子接过阿浅手中的画,看了看画,又抬眼瞧了瞧她,嘴角勾起来,发出了两声低笑,“痴情之人......这画中女子出现必定倾国倾城,你可要做好准备......这交易的价格必定要再提升提升。”
阿浅一惊,“不是以灵魂交换?提升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等干净的灵魂实属少见,正好我也需要这种灵魂来修炼,我答应你的请求......只不过有些附加条件罢了。”
“什么条件?”
“我许你一百日在他身边,但不能失了贞洁,这便是条件。”
“一百日后,我会怎样?”
“消散成一缕魂魄,归入瓶中,就像这些一样。”他指了指屋子中挂着的瓶子。
“好,我答应。”
话末,男子挥起衣袖,从中拿出一个装满水的瓶子,“喝了,你就是画中人,这瓶子就是你百日后的归身处。”
阿浅闭起眼一饮而尽。
3.
“少爷!少爷!”
沈木阳盯着墙上之前挂着画的地方皱了皱眉头,“何事大声嚷嚷?画可有找着了?”
“少爷画中人......画中人......”家仆连喘带说。
“画中人如何?”
“少爷,画中人出现了。”
沈木阳站起身来,“什么?”
“今日城中出现一名貌美女子,城中上下纷纷前去观看,堵得寸步难行,小的受夫人吩咐去买糕点,见人多就挤进去瞧,那女子分明和少爷画中之人一样......怪事怪事啊。”
“带我去看看!”沈木阳有些激动,拉着他的手匆匆的走出房门。
走出沈家大门,门口挤满了人,只见那位女子缓缓的从人群中穿过,停在沈家门前。
沈木阳看见她一时间说不出话,眼睛里仿佛闪着光,这女子不就是自己画出的那位梦中仙子?
阿浅看着面前的沈木阳轻轻的笑了,“沈公子。”
沈木阳看着她,这位女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们见过?”
阿浅点点头,“见过。”
阿浅淡淡的声音,掀起人群的一片哗然。
“在哪儿?”
“梦中。”
沈木阳还想说什么,阿浅就打断他,“公子,我人生地不熟,能否在这住上几日?”
“姑娘不介意就住下,我带你去客房看看。”
在众人的眼下,沈木阳牵起阿浅的手走进家门,关上门后外面一片嘈杂。
沈老夫人仔细的查看眼前这位女子,丈夫外出谈生意,自己在家可不能惹出什么乱子,虽然看这位女子弱不禁风,一副柔弱模样不像什么坏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加倍小心。
“这位姑娘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阿浅很少听见沈老夫人这般客套,可见她对自己有所防备,好在阿浅知道她同情命苦之人,所以早就运量好了一串谎话。
“我叫阿......深,自幼家贫,爹爹好赌欠下赌债,家里唯一的住处被拿去抵押,无处可去,本以为是来县城投靠亲戚,谁知我是被爹爹当做赔钱买给了寨子的土匪头子,我连夜逃出来......如今无处可去......”
阿浅摸了摸泪,瞥见沈老夫人脸上逐渐变得柔和,眼里带着怜惜,阿浅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如此命苦,不嫌弃的话在我这多住些时日。”
“谢谢夫人收留,我愿意帮夫人分担些差事。”
阿浅住下之后,便和从前一样做起家事来,只是和从前不同的事,她现在更像是一个女主人,下人们都对她恭恭敬敬,唯独她的奶奶。
“阿......深姑娘......能和你说上几句吗?”
“奶......婆婆有事吗?”
“你可见过我的孙儿,阿浅?”
阿浅摇摇头,“......没有。”
阿浅的奶奶眼底闪过一丝担心,上前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不......你见过。”
阿浅看见沈木阳正朝着院子这边走过来,紧张的想甩开她的手,“奶奶我没见过阿浅。”
“你就是阿浅吧,你就是我的阿浅吧,我能感觉到。”阿浅的奶奶抓着她不放,总觉得这位姑娘就是阿浅。
见沈木阳越走越近,阿浅有些紧张,甩开她的手,“我不认识!”就匆匆的走开了。
“阿深姑娘?”沈木阳刚刚走过来,就见她匆匆的离去,就跟了过去。
沈木阳伸出手拉住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就是头有些晕眩,想回去休息一下。”阿浅轻轻的抚着额头。
“啊......本想带姑娘去看烟花......姑娘身子不好就算了吧。”沈木阳有些失落。
4.
阿浅眼神一闪,对了,今天是城里的烟花节,热闹非凡,放花灯,猜字谜,然后大家一起放孔明灯,夜晚再放烟花,一朵一朵在天空绽放,每一年都是她陪着少爷去的,可是总是随处逛逛,早早的回家,从来没能等着看烟花。
“......我想没什么问题,我可想去烟花节了。”
“可是姑娘身子不好,人多杂乱怕姑娘不适应,”沈木阳突然想到什么,“姑娘怎么知道今天是烟花节?”
“......很早之前听过,我身子无碍的,我想去行吗?”阿浅有些撒娇的语气,让沈木阳心软了下来。
“阿深,你可跟紧我。”
“好。”
阿浅离去时转头看了一眼还盯着自己的奶奶,视线相交的时候,眼神闪躲了一下。
奶奶看着他们出去之后,喃喃自语,“她不像阿浅,但她就是阿浅......”她趁着他们出去,匆匆的跑进阿深的房里,到处翻找,在枕下翻出一张纸,写了好几个“正”字,这下子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街上的人很多,沈木阳牵起阿浅的手,“阿深,想要吃什么就告诉我,千万别客气。”
“好,我们去放花灯怎么样。”阿浅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她想牵起少爷的手很久了,终于做到了,再也舍不得放开。
“我觉得我们有缘,就像是上天注定一般,你总能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放下一个花灯,沈木阳转头看着阿浅,“阿深,进我沈家门如何?”
阿浅愣了愣的看着沈木阳白皙的脸,俊秀的轮廓,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木阳见她没回话,赶紧牵起她的手,“从你住进沈家开始,你的一颦一笑,一眨眼一皱眉都在勾动我的心,你了解我就如旧友,我看着你就像认识许久,每一刻我都被你吸引,这样看着你已经三十日之久,我想了许久,不如......”
“好。”阿浅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脱口而出。
“我会加倍对你好,君无戏言。”沈木阳笑着将阿浅搂入怀中。
一朵一朵的话绽放在阿浅心头,她不知道,她已经在悄然的发生变化,她享受这副皮囊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沈木阳牵着阿浅回来的时候,沈夫人和她奶奶已经在大厅等候,瞥见奶奶手中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心子一抖。
“阳儿,有些时日没见着阿浅了吧?”
“对啊......”沈木阳恍然,原来已经忘记了阿浅。
“母亲,我有话要讲,进房说。”沈木阳说完就快步走了进去,沈老夫人看了一眼阿浅,就跟了进去。
见他们走后,阿浅的奶奶冲过来拉着阿浅,“阿浅你是去找巫师了对不对?”
“这些字,是你用来记录时日的对不对?”
阿浅见瞒不下去,赶紧捂住她的嘴,“奶奶求你了......我只有这一百天......让我待在他身边好不好?”
“你傻......怎能这样做?我不会答应的......”
“奶奶你已经告诉夫人了?”
“还没......我这就去告诉她......”
阿浅一把抓住奶奶,“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做了交易,无法回头了......我能做的就是享受他的疼爱,在这最后的时日就当了我的心愿好不好?”
奶奶拉着阿浅的手,泪眼婆娑,“阿浅,都怪我不好,都怪奶奶......”
5.
树林深处,阿浅的奶奶站在挂着灯笼的木屋前,“大师。”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传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我有事相求,我愿意用灵魂换我孙女阿浅的幸福。”
男子皱了皱眉,摇摇头,“不可,你的这后半辈子也是换来的,不可再交易。”
阿浅奶奶眼神黯淡下去,当初饥荒,她带着一儿一女四处流浪,倒在树林里,被一位叫在劫的男子救下,而这名男子正是巫师,醒来时正见在劫在给自己的儿女喂药,然后转身对着她说,“你积劳成疾,长期饥寒交迫,命不久,儿子体弱多病,难过年底,也就只有你女儿可以活下来。”,她翻身跪下,“请大师救命。”
在劫勾了勾嘴角,“我从不做无回报之事。”
“只要大师救我和儿子一命,我愿意答应任何事。”
“以命换命。”
她看了熟睡的女儿一眼,“......用我女儿的命。”
在劫看了一眼她,她咬着嘴唇,“我儿子不能没有我......他不能死......”
“没得后悔!”渡劫转身走了出去。
......
此时此刻在劫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因果皆有报,一选择就没得后悔。”
“你的灵魂毫无用处,这笔生意不可做。”
“那我的孙女怎么办......”
在劫望着窗外,似乎在看着远处的阿浅带着笑容靠在沈木阳的肩头,摇了摇头,“从拥有好皮囊开始,阿浅就已经不再是阿浅,”,在劫穿过身来看着她,“从你们开始用灵魂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一刻开始,也就走到了尽头。”
“没得后悔,阿浅终会散成一缕魂,而你也命不久矣......”
“大师......”
在劫摇摇头,带着一抹笑意,“没有何事可以不付出代价就轻易得到......”
“在劫已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