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关里二姨夫,逝世十周年,妈妈和表哥表嫂,要回老家参加祭奠。
表哥是二姨的长子,十九岁就来到我家,爸妈为他操心娶妻生子。三十多年过去了,俨然是他们的儿子了。
近几年父母亲每次出远门,我都陪同,今年实在情况特殊。但表哥表嫂也和亲儿子儿媳一样,所以他们一起出行,也没什么不放心。
不能陪妈妈回老家,但送行是必须的。虽然妈妈嘴上说不用我回来,但我知道她是盼我的。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近几年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一想到妈妈会失望,哪怕一点点,心里就会不忍。
爸妈来东北已经四十多年了,以前邻里之间,相处得像亲人一样。每次回关里,都有好多邻居去火车站送行,连列车员都吃惊,怎么会那么多人。
现在人与人之间,感觉少了以前的那些相亲相爱。彼此过着自己的生活,对门都很少来往,冷淡了许多,感受不到往日那些温暖。
2
其实妈妈是希望我能陪她前去的。妈妈不善言语,亲戚太多,怕招架不来。
她还有一怕,就是不敢在舅舅家的老房子里面住,以前都是我陪她一起住。这一次我不陪她,就她自己,肯定害怕。
说来也怪,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最熟悉不过,有许多的旧时光,在这里生长,应该是魂牵梦绕的地方,可她就是害怕。
其实我也害怕,从小就害怕。小的时候来姥姥家串门,到了晚上就要回奶奶家,一让我住我就哭,有一次妈妈强行要住下,我自己偷偷跑了。
奶奶和姥姥家之间有一个大堤,我都快到大堤了,还是被表姐捉了回来。
姥姥其实对我很好,她活着的时候,也不是特别怕她,但为什么不愿意住在她家呢,我也纳闷。
那时候姥姥,总是偷偷地把我叫到她房间,从被子下面拿出一块中秋的月饼。
都快过春节了,她还有中秋的月饼!那是别人送给她的,她不舍得吃。舅舅家孩子多,分不过来,就给了我,还告诉我要偷偷吃,不要让表姐弟看到。
可是我还是不和她亲,不愿意接近她,不管她怎样千方百计地亲近我。就连她讲的故事也讨厌,她讲她小的时候,她妈妈怎样给她裹小脚,我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对裹小脚感兴趣呢!
我着急往外跑,我恋着村头的露天电影,恋着和表姐们一起踢毽子,恋着和小伙伴藏猫猫。
姥姥说别人送她礼品是因为她替别人消了灾难。她堂屋里八仙桌上供着她信奉的神位,还上着香。
她说她可以和神自由对话,谁家有困难找她,她一掐算神就会告诉她答案。
我那时候小,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算对,但肯定会有巧合,算对了,那些八月节的月饼就是证据。
我特别不喜欢她焚香的味道,站在院子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供奉的神位。堂屋的东西两侧是姥姥姥爷睡觉的房间,很小的窗户。房间里光线很暗,白天也像黑夜。
我不敢进去,觉得手都没有地方放,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会突然把我的手咬掉。
我唯一亲近她的时候是春节,她会给我两块压岁钱,别人只会给我几毛,数姥姥给的最多。也只有这时候,我感觉她的小眼睛特别可爱,甚至很好看。她的拐杖,她的差不多是千层的衣服,看着也舒服多了。
这是我十岁时候的记忆,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长大以后回想起,才感觉姥姥是对我真的好,可是我想回报她的好时,她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3
四年前再一次回到姥姥家,还是老院子,旧房子已经翻盖成敞亮的砖瓦房,可是站在院子里,就好像又穿越回三十年前,恍惚闻到了焚烧的供香。
房间里的姥姥,慢慢腾腾地缠着她那,永远也缠不完的白色的裹脚布,我的手仿佛又有了被什么东西咬住的感觉。
我对妈妈说,我害怕,妈妈说她也害怕……
4
我不是在宣扬迷信,世界上本就有许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它们真真切切的存在,我们却没有确定的答案。
我更愿意解释这一切是,姥姥对我们的疼爱,对我,对妈妈。妈妈是她最小的女儿,我是她最小的女儿的女儿。
在我们周围肯定有一个磁场,至亲的人会被磁力凝聚,可以通过看不到的波段解读。即使存在于不同的维度,也会有一种特殊的方式沟通交流。
我相信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相关联的,有因必有果,还信奉有债必还,不管是钱债,还是情债。
其实儿女,就是我们前世的债主!
5
车快来的时候,表哥的女儿也来送她妈妈了。这时候我就想,我亏了来了,不然妈妈会更失望的。
其实送与不送能有什么分别,况且我身体又不好,妈妈也怕我身体不支,不会对我在意这些细节的。
但是,有时候还是需要这样的形式的,形式在某种程度上会给人仪式感,会让人心变得踏实,庄重。
我只想妈妈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都有我的陪伴,让她感觉即使老了,女儿也很重视她,很爱她,让她的回忆满满的,想起脸上就会挂着微笑。
妈妈:回到老家,在姥姥的坟前,你一定要告诉她,我不害怕了,我知道那是姥姥用她特殊的方式,表达对我们的思念。终有一天,我们也会老。
从前我是女儿,现在我是妈妈,将来也会变成姥姥。而姥姥许多年以前也是父母手心中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