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回老家,母亲洗了一大盘苹果端给我,我左右捏了几个,却最终一个也没拿起来吃。母亲说:“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苹果的吗?”
是啊,小时候,虽居住在农村,可苹果却也是稀罕物,这主要是因为父亲在城里上班,不像别的小伙伴家里有果树林,苹果都是靠买来吃的。而那时候父亲工资又不高,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到了秋天买一筐苹果,送一些给老人,留给孩子们吃的,便也不多了。
那时候家里买的苹果,一般都是国光,不似现在,都是个大红润,又味道甜美的红富士。国光苹果有一点酸涩,可即使是这样,也能馋得我每天伸手到筐里摸一个吃。我还清楚得记得放在桌子底下的苹果筐,是用河边丛生的荆条编成的,那些荆条割下后投放到水塘里浸泡很长的时间,做起筐来,既有柔性又结实耐用,筐里面再铺上一层软软的秋草,然后就可以安全地储存苹果了。母亲总是不舍得吃苹果,我们吃苹果的时候,她会切一盘萝卜,边吃边说:“萝卜吃起来也是干干脆脆的,味道不比苹果差呢。”
到了深冬,母亲便开始严格我们吃苹果的次数了。这主要是因为,苹果筐已经快要见底了,母亲还要留一些苹果过年。过年的时候,供桌上要给先人祭祀苹果,保佑平安;家里来客人了,还要有招待客人的水果——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那个季节,除了苹果,农村里再没有其他的水果了。偶尔会买一点桔子,但那是更珍贵的水果,对于我们来说,压根儿惦记不上。
过完年,筐里的苹果就彻底吃光了,只剩下一层枯草。每每这个时候,面对空荡荡的苹果筐,总是悔恨不已:苹果多的时候,一点不觉得珍惜,也本可以不吃那么多,到现在,哪怕只剩下一个,哪怕只是闻一闻味道,该有多好!在农家里,这可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跟母亲要,母亲也是无能为力了。
有一年早春,我生病了,呕吐地不想吃东西。母亲说:“给你吃点好东西?”我依偎在母亲怀里,无力地说:“有什么好东西?”母亲故作神秘地说:“苹果。”苹果?我一下子跳起来,却又失望地躺了下去,我清楚地记得,筐里最后一个苹果也被我吃光了。可是母亲却说:“你别着急,妈妈能变。”说着便出了房门,不一会,果然一个外表已经有些皱巴巴的苹果出现在了我面前。苹果已不是那么圆润,然而,在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存放,如同经过了发酵一般,挥发出了更好闻的芳香,香甜、可口,简直是无可替代的美味。吃完了苹果,如同吃了一颗灵丹妙药,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第二天,整个胡同里的小伙伴都知道了母亲会变苹果。
于是那几年,每年到了早春,母亲总能在我生病的时候,或是取得成绩高兴的时候,变出一个苹果。而我也一直坚信,母亲有一种神奇而独特的力量,能够在最需要的时候变出一个苹果。直到有一次,母亲告诉我她要去变苹果的时候,我突然来了兴致和好奇,悄悄地跟出去,踮着脚尖趴在窗户上偷看,看到母亲踩着方凳打开了大柜最上面的门,然后使劲伸进胳膊,摸索半天,从里面摸出一个苹果。母亲一回头,看见了窗子上我的小脑袋,四目相对,母亲笑了,我也笑了。
从那一年,母亲再也没有藏过苹果。只是在买苹果的时候,母亲嘱咐父亲:“多买一点吧,孩子们都爱吃。”
一晃30年过去了,我始终忘不了那藏在柜子里的苹果的味道。这些年,吃过了很多水果,哪一件也不如早春的时候,母亲藏在柜子里的苹果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