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样的早晨?
阿茜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翻过身还打算继续睡。他经常凌晨四五点会醒一会儿,因为上学那会儿的生物钟还在纠缠着他不放。
可是手机的闹钟却响了。他朝着声源摸到了手机,一看,都已经七点半了。阿茜一下子就清醒了,打开了台灯,慌慌忙忙的穿起衣服来。“糟糕糟糕!”他嘀咕着。
可是越急越慢,他死活找不到另一只袜子。“妈的!”他心急如焚。可床都掀开了还是没有找到。他昨天把所有的袜子都洗了,只剩这最后一双。当然,现在只剩这最后一只了。
没办法,他只好穿着一只袜子就出了门。
外面一点也不像七点钟的样子,天还灰蒙蒙的挂着月亮。路灯还亮着,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阿茜没多想,他在公交站牌下来回踱步:“狗日的公交车怎么还不来!”
等了十多分钟,依旧不见车来,他气得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只好拿公交卡租了一辆自行车,骑着去上班。
“人都死哪去了?”他路过便利店,路过早点摊子,还是没看到人。包子铺的蒸笼还在炉子上冒着烟,阿茜突然想吃肉包子了。
“反正都已经迟到了。”他破罐子破摔。停下车,来到包子铺前。
蒸汽炉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刚打好的豆浆盛在铁桶里热腾腾的冒着气。店里没人,难道在里屋?
“老板!”阿茜冲着店内大喊,“买包子!”
没人出来。
“老板?”阿茜又试着叫了几次,依然没人。
阿茜铁了心要吃包子,于是自己掀开蒸笼拿了两个出来,丢了五块钱在桌上就走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世界禁足日?人都去哪儿了?
阿茜终于意识到不对,商店商场全都开着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入。广场的大屏幕里还播着粉红顽皮豹代言的小零食广告。路口的红绿灯轮流亮着,只是没有车在等。整个城市像被电视遥控按了静音,安静的只听得见鸟鸣。
公司前台的没人,电梯就停在一楼。见了鬼。阿茜嘀咕着。阿茜看向窗外的天空,依旧是凌晨三四点的颜色。操!来早了?
不对啊。阿茜又掏出手机,上面显示8:12。怕手机时间不准,他又看了眼手表,8:12。怕手表坏了,他又看了看公司墙上的大钟,也是8:12。再打开电脑看看,也是8:12。
一丝恐惧在阿茜心里诞生。怎么搞的?
阿茜找遍了整个公司,一个人都没有,连6:30就要上班的保洁阿姨也没来。
阿茜没继续待在公司,而是在大街上晃悠。
他晃到百货大厦,一楼到十四楼,一个人都没有。他又来到地铁站,没人。人工售票窗口没有人在工作。安检机上的输送带依旧转动着,没人过安检,也没有安保人员把关。他随便选了个地点,买了枚票,进了站,等了半个小时列车也不来。
他来到酒店,没人。
他来到超市,没人。
他来到菜市场,没人。
步行街,没人。
学校,没人。
警察局,没人。
政府,没人。
……
阿茜忽然想起自己曾抱怨过这个吵闹的世界,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就好了。而如今,愿望成真。
大伙儿都去哪儿了?阿茜走在马路上大喊“有人吗”,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音。莫不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乘着飞船离开了地球,但是自己睡得太死,没被人叫醒?
阿茜不再找他们,而是享受起“地球静音日”。他在路旁撬了一面包辆车,开着它去超级市场、去电子商城,搬了一大堆食物、家电。他开着面包车到家门口时,突然觉得自己太没追求了。于是又开着面包车,来到别墅区,撞开大门冲了进去。正如他所料,一个人也没有。
他彻夜不眠,兴奋的欢呼着。自己什么也没做,就拥有了全世界。
第二天阿茜开着高级跑车,在城里乱转,东撞一下,西碰一下,开报废了就换一辆。饿了就随便找个餐厅超市吃东西,没有厨师就自己来。
所有的服装店,都变成了他的私人衣橱。喝得醉醺醺的还超速驾车都没警察拦。
到了夏天热的不行的时候,他就干脆一丝不挂。冬天太冷的话,披着一床被子也敢上街。
几年时间,他去遍了所有他想去或不想去的地方。看过东京铁塔,到过莫斯科的红场,见识了维也纳圣斯特凡大教堂,开着卡车撞过白金汉宫……
满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人类。
如此十四年。他终于敢下结论,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后来他懒得穿衣服了,身上只缠着一块布,头发乱糟糟的很久没洗过了,胡子也留得老长。身上散发着一股酸臭味,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
他不再满世界跑,而是挑了一座四季如春城市住了下来。他每天看一些老电影打发时间,十四年的时间,他几乎看遍了所有他感兴趣的电影电视。有时候实在闲得无聊,甚至连以前绝不会看的纪录片都不放过。
阿茜开始觉得生活是多么的无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他没玩过的?又有什么是他没吃过的?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自己的联系人列表。十四年里,这个列表里的185个人,一个都没联系过自己,他打过去,也都是无人接听。朋友圈没有人更新动态,微博也刷新不出新内容。
阿茜有点想念每天起早贪黑在广场上跳舞的老娘们儿们,他有点想念每天训斥他的老板,他有点想念他那些虚情假意的朋友们,有点想念年年都催他结婚的亲戚。
他如今很少出门,每天不是窝在沙发里就是躺在床上,外面的世界不再精彩,外面的世界也不再令人向往。因为没有人类,植物开始疯长,墙上的裂缝里长出了一颗不知名的树,马路两边不知是什么草长得比人还高。动物们纷纷占领城市。百货大楼里面住着一群猴子,游泳馆里有大象在喝水,鹰在城里最高的电视塔上筑巢……
阿茜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他给自己的房间窗户都都上了防盗窗,门是防盗门。他倒不是怕小偷,而是怕半夜里狼进了房间。
不过要是真有小偷,就太好了。
阿茜有时候想,现在谁也不够格跟我比孤独吧。他开始相信那句自己以前拼命反驳的话:人注定是群居动物。
他一个人又生活了十几年。
十几年里,他通关了所有他喜欢或不喜欢的单机游戏。他只能玩单机游戏,网页游戏里只有他一个人。英雄联盟匹配等待了十几个小时,也没匹配到人。
他看了很多书,高雅的、低俗的;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为人的、处世的。可这有什么用,外面那群野兽又听不懂。他听了很多音乐,越听越想念人类。
他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就连自言自语也不发出声音。
他慢慢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搬到了一个有十九楼的大厦,又花了一年时间把所有的窗户、门都焊上铁栏,他把大厦造成了一座碉堡。他经常在十九楼看日出日落,他觉得他像个自己囚禁自己的囚犯,哪也去不了。
他有时候会躺在窗户边回想自己这一生中见过的所有人,想起那些被他记住的名字和面孔。那些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如今他也想见上一面。那个在他七岁时杀害他母亲的杀人犯,如果此刻能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感激流涕的抱住他。
一个人孤独成这样,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原谅的了。
阿茜有时候莫名其妙的想起自己的初恋,那个叫宋诺的女孩。他忘了宋诺的模样,只记得她长相一般,但是很酷。
记忆里,她总是穿着破洞牛仔裤,单肩挎着包,梳了个马尾巴,向阿茜跑来。
那时阿茜不怎么喜欢宋诺,但是又没忍住对爱情的向往,第一次被表白的新鲜感占领了主导地位。可是他慢慢发现这个女生太烦人了,总粘着他。每天给一大堆她爱吃的麻辣小零食给阿茜,也不问阿茜爱不爱吃。她太差了,连我有胃病不能吃辣都不知道。阿茜总跟他的朋友们抱怨。
宋诺跟阿茜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上学路上看到一只丑陋的狗都要告诉阿茜。每天问阿茜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热不热?可是阿茜一点也不领情,反而觉得这女生太啰嗦,跟老妈子似的。
宋诺无论在什么场合下,只要看到阿茜,就会立即一蹦一跳地向他抱去。这也是阿茜最受不了的一点,他是个腼腆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有点……
后来终于忍无可忍跟宋诺提出了分手。宋诺怎么可能答应,哭着闹着。
那天他们上了床。
是宋诺提出的。于是出于对性的向往,阿茜决定跟宋诺继续在一起。
可这样存在交易的爱情又能持续多久?没几周,阿茜又提出了分手。宋诺没有闹,泣不成声地答应了。
第二天,宋诺没有来上学,而且此后再没有来过。没人解释她出什么事了,阿茜莫名觉得这事跟自己有关,浅浅的内疚了几天,就把它忘了。
如今,阿茜无比想见宋诺。想粘着宋诺;就算胃痛痛到死也把她给自己的小零食全部吃光光;想认真回答她问的每一句废话;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迎接她的拥抱……
想到这里,阿茜痛哭流涕,但他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茜一个人活了三十年。终于,他愿意自杀了。
那天没有太阳,天空和三十年前一样,明明已经九点了,却还是凌晨三四点的颜色。
他撬开铁栏,来到天台,坐在边缘,腿向下放着。他仔细回想,我这一生有爱过谁吗?早早离世的母亲?不,我跟她没有感情。整日酗酒的父亲?不,我不爱他……
远处的天空突然杀出一道闪电,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响雷。好像在厉声催促阿茜一样。
雨,落下来了。
阿茜没有再犹豫,身子向前一倾,跳了下去。刚跳下去他就后悔了,这可是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的事啊,我刚才跳下来的姿势也太不美观了。
不知道为何,阿茜忽然想起,自己到现在为止,都还只穿着一只袜子。
“哈哈哈哈哈哈……”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落地之前,他望了一眼远处的街道。恍惚间,他看见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单肩挎包、扎着马尾辫的女生,风雨里向他跑来。
他努力看清了她的脸,那才是他应该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