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书
题记：我们死了，且能够呼吸
——保罗.策兰
1
死亡与黑夜同色
先民凿穴而居
窑里头的夜晚更接近死亡
坟就在窑背不远处
婴儿的啼哭隐藏密码
冬日大雪，北风独自破译
雪封村庄的日子，飞鸟不知去向
狼潜伏在月光失踪的地方
乡亲趴在窗前目睹了狼的轻功
一头猪在睡梦中被温柔劫杀
乡下的红事和白事一样热闹
娶亲，死亡，都是神圣的仪式
唢呐吹来了新人，吹走了旧人
身着红衣的女子住进了窑洞
身穿黑衣的亡人也住进了窑洞
活着与死亡，都离不开黑暗的穴
多年以后，他们都会从一个窑
搬到另一个窑
而死亡依旧在大地上运转
惊悚的梦境，新鲜的死亡
油漆斑驳的黑色木门每天都在开合
门里时光和墙上的土一起剥落
牛窑深处那头老牛，先祖父而去
黑暗中带着腥臭的反刍声
三十年来一直在梦里出现
像幽灵的歌声，穿透乡村岁月的生死疲劳
门外失去主人的老狗落寞地走向死亡
眼睛里的仇恨和委屈早随着头顶流浪的云
飘向远方
脚下那队走散的蚂蚁，想必
已经死在寻亲的路上
2
乡民从地下窑庄搬到地上瓦房
死亡的幽灵也迁了新居
乡亲们为了像人一样活着
纷纷背井离乡去城市打拼
村里就出现了许多荒宅
头门紧锁，野草爬上院墙
这一个个无人居住的院落
倒像一座座冒着寒气的坟
它的主人在城里挣扎
每天都在奔向死亡
农村的土地越来越少
坟地被切割，被工地包围
那片统治田野几百年的祖坟
被迫给公路和高铁让位
飞速运行的怪物掏空了乡村
剩下老弱病残扼守最后的死亡
乡下人在城市
像城里人一样上班、打工，接送孩子
方言还是暴露了一切
他们就是个外乡人
土色表情在脸上施以黥刑
方言口音是耻辱的身份牌
他们是田野越狱的死刑犯
他们是城里的活死人
可能住的是高档小区
也可能蜗居阴暗潮湿的地下
几代人奋斗攒下的房子
深夜穿梭着祖先的鬼魂
就算穷死也要死在城里
乡下老家已无地可埋
终有一天，这些背向故乡的人
会苦笑着走向火葬场
写到这里，稿纸背面的出租屋
响动着失眠的脚步，还有婴儿的啼哭
镜前，年轻的男人早已秃顶
秃顶周围落满城市的雪
这雪和乡下母亲头上的一样
无论怎样落下，都归于如霜的月光
城市沸腾的夜，隔离出屋内的寂静
楼下小年轻折腾出活着的浪漫
让他暂时冷却了单身父亲的雷声
一个男孩出生，另一个男孩
在死亡的阴影中站起
一个读作父的汉字赶着死神的马车
从祖先的墓地辉煌走过
3
人死如灯灭
死亡是我们的马灯
照亮夜路的马灯
照亮活着的马灯
而今悬挂于农历深处
古老的蝉和蟋蟀还在弹奏宏大的死亡
有多少星光倒在逐梦的路上
夏夜的灿烂掩盖局部的悲怆
桥下那个疯女人
渴望一个馒头
她的抓着馒头的手
在月光下微微颤抖
眼睛里的光芒灼得人心疼
每天都会与太阳对视
它会不会死亡
神和上帝，到底哪个更厉害
大地上的悲喜死生谁在掌控
渐，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老去
恐惧，古诗中的飞鸟已变成意象
浮沉古今。江边的树笑看风云
行走间，千帆已过
船上老人没想过
他的船擦疼了岸边的心
写到这里，稿纸背面兰舟催发
将又要开往下一个死亡码头
2018.8.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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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醉仙诗谷》专题诗会第一期所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