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时记

       一开始想着定本篇为“盐水鸭的猜测”,因为以下故事为道听途说的流水账,都是我啃肉的时候,揪着自己耳朵记住的。我听人说,他们听别人说,大家都没见过,反正是个故事,大家记个乐吧。

       老舅出生年月日不详,好像在我记忆中谁都没主动提起过,也没人刻意问过。老舅去世七十多岁,据眼见人回忆,只听到他屋子里轰隆一声,像劈了个响雷,打开门只见暖瓶碎一地,瓶胆的玻璃碎渣静卧着,老舅瘫倒在那片热气腾腾的小水潭上,胳膊肘杵着耷拉的头,他的长衫湿一片,像被火烫糊了。总而言之,据过来人推测,老舅是在意识不清快昏迷时,故意弄出的声响,为的让人发现。

       提起老舅,家里亲戚大多唏嘘不已,觉得他有文化,识字多,但怕吃苦,还自命清高。老舅的爹在那个“物以稀为贵”的年代,是个大学生,传着说是天津学的法律。据奶奶回忆,当时国民党的头儿想让她爸爸去出当大官,被拒绝了。她爸爸回绝的理由是说他胆小,经不得风浪。父亲在时平房院经常给八路军晨练用。后来,她父亲去世,只留下老舅和奶奶。

       到了老舅这一代,生活基本没落,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鲁迅先生写过,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巧的是,我的老舅睡觉也不脱长衫。当然,有懒的性格在。他常说“干不了就不干了,麻烦”,要么就是拿“身体不行”当挡箭牌。例如几个人一起搬桌子,人家出大力扛桌马的挣一工分,他就只是直愣愣地伸出手,十指像树干分出的细枝一样,清晰可见,根根分明。整个人呆立着,也不搭把手,像见着什么不得了的庞然大物似的,那可不整的工分少嘛。

       老舅干活慢,磨磨蹭蹭的挣不了多少。但在当时,得要有足够的工分才能兑换口粮,挣不够怎么办呢?老舅就找了个晚上给人看马喂马的活,住马厩里定时喂马。后来因为起的次数多,冬天又冷又冻,穿的少就冻得口多嗦,上下牙直打颤,磕碰得次数多了。的老舅嫌烦了,恼了起来,索性连衣服都不脱了。

       据我爸回忆,他睡不着的时候,总能听到老舅念叼些,听不懂的艰涩古文。长大后学了课文才知道,老舅是在背些《古文观止》里的文章。前几年,我奶和老舅不住一个平房院子,隔了两个村。我爸每次下了学,特别是夏天,总惦记老舅家的桃,老舅院里有一棵枯瘦的桃树,每逢春夏,就象征性的结几个零星的又小又涩的绿果。

       老舅家总是会收些老式的鸡蛋糕,老舅就拿个两三块给他泡水吃,软乎的好下肚。之前,奶奶院里养了好几拨兔子。于是乎,打草的任务交给了家里唯一的闲人老舅,但老舅进山打草,遇到熟人唠嗑,就忘了时间,饿的兔子们集体挠笼。奶奶和老舅时不时就得吵几次嘴,老舅每次吵架都鼓足气势,辅之以鼓定飞舞的黑手指。这还是归结于老舅经常早起捣炉灰,久而久之,手比烧焦的蜂窝煤还黑,他也不洗,只是照常吃饭,照常打草。

       说起吃,就提到老舅后来的活儿。老舅凭着自己是村里为数不多识字的年轻人,学起了风水。他学的不是门学问,而是个让自己养家糊口的生计。其实,写到这,我也不太理解,为什么不学门手艺,手艺活也算个铁饭碗了,这要做工做得好,十里八乡这不得争着抢着?接着说,虽然那个年代破除旧封建的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茶,但村里老一辈人大多识不得几个字,他们就由衷欣赏上过学,识字多又有文化的人。于是,每逢迎来婚丧嫁聚等重大习俗时,就有人上门问老舅了。老舅不收人钱,只收些吃食。之前远村的人还请老舅去帮忙看日子,老舅吭哧吭哧走个十公里去找那户人家,可吃饱了主家管的饭,走回来晚上依旧是饥肠辘辘,那就饿着睡呗。

        亲戚们八卦起来老舅,他结过两次婚,离了两次婚。谁也不知道缘由,反正最后打了光棍。第二次的小孩本来判给了他,结果他挣的钱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提一个口嗷待哺的小娃了,孩子也就被妈妈带走了。老舅在给村里女人看手相时,总眼巴巴,直勾勾的盯着,真让人看着不舒服。他还有个黑白点的狗子,被村里人戏谑“流氓狗”,遇到女人就往上扑,这些也都是前话了。老舅只有个妹妹,在村里也没有兄弟,只觉得干这个营生起码有人求着,受人尊敬。说自己挺有阿Q精神的派头,深得精神胜利法的精髓。

       还没听够这故事呢,蒸的软糯的盐水鸭就吃完了,鸭肉的油水从鸭肉里四面八方流出,金黄色的还略带些黑色渣滓,让我脑补出老舅得意洋洋的黑手指,罢了罢了,吃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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