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运

              ■  后山

      那年春运，我提着两个沉重的大箱子，背着一背包腊肉，踏上了漫漫春运长路。

      一路上，到处是扛着大包小包匆匆拥挤的人流。
      雪越下越大，生怕这该死的鬼天气耽误行程。
      怕啥来啥，拼车司机下高速了，说前方高速封闭，他得返回出发地。最后，他给车上每个人象征性地退了十元钱。
        在大雪纷飞中，一车拼客一脸错愕，无奈地提着行李，站在收费站护栏旁，望着好不负责任的拼车司机扬长而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牲口！”便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互不相干的几个人，瞬间同病相怜，彼此询问是干什么工作的。这才发现有的在西藏做生意，回来探亲，有的回兰州老家过年，有的是来看春节值班的男朋友的。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建筑工地打工的，他们上下打量着我都说我撒谎，哪有这么文质彬彬的建筑工。我不再做声他们也不好再问。
大家在寒风中哈着手、跺着脚，很快冻透了。一个个掏出手机挨个儿打出去，又挨个儿被失望地拒绝。这么大的雪，又临近年三十，鬼才来接送呢。要来，非父母即姊妹。反正我是没人来接了，因为父母姊妹都不会开车也没有车。我木木地望着他们的脸，听着他们一个个打出去的电话，又琢磨着下一个电话他们该打给谁。

拥挤的旅途

      雪越来越大，人们六神无主。总不能冻死在这荒野吧，得想想办法啊。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了下来。“去哪儿？”，“兰州！”。“一人一百元”，“能便宜点不？”，“最低！”。拼客面面相觑，提着行李拥挤在一起。
      走出几公里，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发话了，“每人再加二十元油钱，高速封闭，走国道费油！”。拼客们默不作声，纷纷拿出手机扫描二维码付款。司机向身后递来几支烟，那是一盒两元多钱的兰州烟。大家习惯的接住烟互相点了起来，瞬间尴尬、冰冷的氛围一下子活跃起来。
已经耽误火车，取出来的车票又得去窗口退，补买一张500多元的高铁票后，微信中不到100元钱了。给司机车费却没零钱只要微信付款，带着现金却刷刷刷的把微信钱包往瘪里刷，这是什么荒诞的节奏，都说穷家富路，这一路又窘又迫的。

泰囧剧照

      订房还得用微信支付，这得咋整，大过年的向谁张口借钱呢。便在某地图中搜索了离高铁站最近的宾馆，把价格选在了百元以内的范围。上面大都是五六十、七八十元的小旅馆。选了一个名字看上去很古老的宾馆下了订单，标间八十五元。
      到酒店后，前台服务员告诉我六楼向左拐便是。进房间后才发现里面设施极其简陋。两个纽扣大小的开关控制着两顶九十年代的管状日光灯，嗡嗡响几秒钟才能启动。房间墙皮呈放射状开裂，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蚊子血印和拖鞋脚印，墙上残留着很多蚊子的残头断臂，似乎告诉我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数场殊死的撕咬和搏斗。揭开被子，白净净的床单上铜钱大的破洞瞪着大眼望着我。摆放在阳台的一对靠背木凳，留下很深的屁股坐印，摸了摸已经包浆了。烧了一壶开水，对一双破旧的塑料拖鞋烫了烫便凑合穿了。最可气的是，网上写的标间，结果连个卫生间都没有。
     

宾馆

      “服务员！”，我朝楼道口喊了喊。“哎！”，寻声望去，服务员房在楼梯口拐角处。“标间咋没有卫生间？连个香皂梳子甚至厕纸都没有！”，“你订的是普通标间，当然没有卫生间，我还给你留了间有窗户的，你就知足吧！”我愤怒地朝身后看了看，拐角两边墙上赫然写着“豪华标间”和“普通标间”，字儿旁边是两个方向截然相反的大大的指引箭头，服务员房不偏不倚就坐落在这豪华标间和普通标间中间，注视着豪华标间的楼道、傲视着普通标间的破门，我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服务员

      眼前这位服务员约莫三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不高身材微胖，塌陷的鼻梁艰难地支撑着一副沉重的高度近视镜，她似乎趴在桌上记录着什么。

      旁边站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穿着一身黄色的裙子，微带着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油光发亮，一头自来卷发在头顶调皮地欢舞着，脸蛋微微透着淡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淌出来的全是清澈见底的聪慧。
      “妈妈，玻璃房车兜里有好多香皂和梳子，我给叔叔拿去吧！”服务员望着我又望着孩子，把一串钥匙递给了孩子。我跟着小女孩来到隔壁的一间玻璃门房间内，发现里面有三四间房那么大，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洗干净的床单被套，门口停放着一部服务手推车。小女孩麻利的揭开一个铁盒，从里面掏出一块香皂，“叔叔，给。”我接过香皂她又拿出一块递给了我，“叔叔，再拿一块吧，万一不够呢。”她又弯下腰掀开车帘，从里面拿出一卷厕纸，问一卷够不，我连声说够了够了。这次出来急，没来得及带梳子。“孩子，里面有梳子吗？”，“有，而且两种呢，我给你一个大房子的好梳子，是大房子的客人不用的梳子，妈妈每次都把他们不用的收了起来，用起来很顺溜。”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妈妈催她快点，她附和着妈妈说马上就好。“大梳子盒子是宽扁的，小梳子是窄扁的。”说着她递给了我一盒宽扁的梳子，一再叮嘱我别告诉妈妈，更不能给经理说。

小女孩

      我告诉她叔叔有小礼物要送给她。
        回到房间，我望着小姑娘赠送的香皂、厕纸和梳子，想起了比她大几岁的儿子，顿觉温暖许多。把放在公共洗浴间的香皂又赶紧拿了回来，并把宽扁梳子的盒子撕碎扔进了厕纸篓内，这样经理指定看不到。

      我拆开行囊，拿出里面的芝麻蕉和砂糖橘，分了一半拿了出去。发现孩子在服务员门口朝我这边静静地望着。我递给她香蕉橘子，她一下又跑进了妈妈的房间连连摆手。我朝她妈妈笑了笑，“这是正规超市买的，给孩子吃吧。”她妈妈望着塑料袋上超市的付款码又朝孩子笑了笑。小女孩心领神会拿起橘子剥开皮吃了起来。
      那夜我辗转反侧没有入睡，天快亮了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在闹铃声中突然惊醒，匆匆刷牙洗脸后赶赴高铁站。到站后才发现给儿子买的五香鸡爪、鸭脖之类全放在宾馆窗户外冻着。便拨通了宾馆前台的电话，告诉前台服务员六一六房间窗户外放着一包鸡爪、鸭脖，是正规超市买的，上面有超市收款码，可以放心食用，并一再叮嘱送给六楼服务员的那个小姑娘。前台服务员咯咯笑着:“六楼确实有个小女孩，我一定转交给她。”
      我已经想好了给儿子的谎言，爸爸把他最爱吃的小零食忘在了宾馆的窗外，再给他重新买……

作者简介:

作者后山近照

      后山，原名后志良，藏名后·道吉尔甲,1985年生于偏远的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县柏林乡上巴都村，先后供职于迭部公路段、甘南公路总段，2009年起曾任甘肃省甘南公路总段宣传教育科副科长，甘南公路局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现任甘南公路局玛曲公路段书记。先后在《飞天》、《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星星诗刊》、《小小说》等期刊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千余篇。小说《阳坡村的爱情》、散文《母亲的手》、《阿妈的背篓》、长篇诗歌《高原公路人》等多次获奖。近两年来撰写了短篇小说《拉毛的梦》、《窗花》、《瓜王明》、《那片草原》、《狼毒花》等，散文作品《色难》、《上巴都的腊肉》、《山路弯弯》、《走进茂县》、《玉树救灾的七天七夜》以及大量的散文诗，深得网友喜爱。擅长乡土文学及纪实，文风朴实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