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床被子,从我踏入了这道无形的门开始,已经陪我睡了五年五个月了,却在一八年的第二十八天的尾幕,第二十九天的酥醒中,结束了给我温暖、给我拥抱的怀春时光。那湛蓝的被套已经不知在多少次的漂洗中泛了白,可越是泛白越有了陈旧的风华。它是我青春的彳亍,它陪我度过了流浪日子里的每一个夜,一直想有一天带它回家,把它一直留着。而此刻回想起来,分别是值得的,是对得起良心的。
风、雨、黑夜、配合着狂躁的大海,符合了一场海难所有的剧情。
五年多来,大海给尽了我温柔,给尽了我对所有美好的向往,远方、异国他乡、风情万种…可这一次它也终于给我上演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残酷,玩弄生命于股掌之中。
夜里十二点多,大部分人都已就寝,可广播里不断的传来让人不安的消息,逐渐的开始刺破睡眠、打破这本就不宁静的夜。
穿好衣服,穿好救生衣,冲到小艇平台,船体大幅度的摇摆着,见天的那一刻风和雨不客气的随即扑面而来。风雨飘摇的夜空里,一根根光柱刺破了黑暗、特别的醒目。直升机打着灯挂在空中,就像一座生命的灯塔,散发着希望的味道,又有着不易触摸到的高度。时而与视平线平行,时而又有了四五十度的大夹角。燃烧弹不时的升空努力的点亮着这方圆几里的海平面。黑夜里贪婪而又任性的大海也趁机露出少有的另一番魑魅魍魉的面目,耀武扬威后随即又藏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大海就是个孩子,玩疯了的孩子,根本没有任何讲理的余地。
一条商船沉没了。生命,十条生命正在和大海作着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碰着上辈子修来的所有运气,却没有了知难而退的机会。我们试图找到他们并从大海的口中夺回这貌似已经到口的食物。
探照灯锁定了两个目标,他们抱在了一起,在海里无助的任浪上下颠簸漂流。或许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们,可是黑夜惶惶,可见度极低,加上风雨咆哮、机器轰鸣,要听到他们的呼唤真的很难。他们只有被大海抉择,也被救人的人抉择的命运,一场生命的豪赌却丝毫没有自己的话语权。
靠近他们,放小艇,众人齐力,两个生命有了生的希望。那一幕幕,面朝风雨中的大海,为了抢救生命而跳动的青春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斑斓的无比浪漫。因为大家都为同一个目标奋斗着,为了那生命的延续。
从小艇上把人抬上挡架,进舱内下悬梯时,我在悬梯下方接手。那挡架上的生命不断的咳嗽着,说不出话来,身体剧烈的抖动,看着却是一种欣慰。那双厚实的大脚已经皱痕累累,泛着没有血丝的惨白,他已经在这不安的大海中被洗涤了四个多小时了。灵魂的摆渡人或许早已变成了你信任的模样蹲在一艘小舟上或某个岸边面无表情的等你很久了吧!生命多么脆弱也就有多么伟大,没有光的空间,触不到底的水,在这几个小时里、在他的内心里蒙上了多少层恐惧感,连身上那件单薄的救生衣都露出了疲惫不堪的模样。可是你赢了,兄弟,你的坚持值得今夜的海尊重,也对得起生命的敬畏,摆渡人失去了这一单活。
悬梯很狭窄也很陡,我在下面接应挡架的一只把手,我努力向上伸直了手,尽量把下方撑的高一点,以保持挡架的上下平衡。这个生命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摧残了。我身体往下移动的时候,我撑住的那个角处于了最低点,一时间,一股小小的水流顺着挡架的把手,沿着我垂直的手臂竟往衣袖里不断的灌过来。我本能的想去反应,才发现腾不出手来,我们举着的是一个刚被水吞噬了很久的生命,他需要被立马救治,他刚逃脱了大海的魔爪却还是需要与时间赛跑。我就那样放纵那股从他身上泄出的水流肆意的侵蚀着我的袖口,没关系的,把注意力转移到挡架的移动中。
把人找了个空地放下。大家迅速去除着他身上湿漉漉的衣物和救生衣。被子,需要被子给他取暖。我冲到下面去找被子,医务室仅有的三床被子已经被抱走了,不够,我又往寝室的房间冲,可在到房间门口的那一刻我竟迟疑了,我的被子还留有我的体温吧!脑子里快速衡量着一条生命和一条被子的重量,大不了接下来几天没有被子睡吧!一个两米的来回踱步,还是快速的抓起我的被子就往前冲,在生命面前我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把。
我看着我那泛白的被套包着棉絮的被子被垫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大家齐心协力的把第二个救上来也依然不停颤抖的生命搬到了我被子上,再用另一条被子盖住他。五年后,它第一次温暖着别人的身子,还带着我离开后未曾来得及消散的多少余温。可我左胸膛心跳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节奏感,我沉默了,不是因为此时的被子睡着别的素不相识的人。我知道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加重的心跳、沉默的态度是因为拿被子时那几秒的迟疑,已经开始拷问着我的良心,不停的,也如黑夜一样,悄无声息却暴风骤雨般的。
几天过去了,我又有了我的新被子,它一如五年前第一次遇见时的湛蓝。
还好,不得不承认新被子比我那旧被子暖和、暖和多了!
脑海里偶尔还是会闪过:高频电波的求救信号打破了风雨夜的所有阻挠,那是生命求生的本能呼唤,是打破时间和空间、最后的叹息!
有遗憾,2/10,但那个台湾同胞和印尼兄弟与家人团聚的时刻、满怀拥抱的时刻,一定会惊艳了时光吧!
就像春暖花开,就会想面朝大海,就来一杯金坛雀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