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去世临近一周年,一周年以前,每当这个时候,我拉着灯,又看着手机,床上还堆叠着几本书,他一定会唠叨,并且喋喋不休。
比起很多人,至少父母双全的人,我或许不幸。出生不久,母亲就因我们家贫穷而离开。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总提及她不耻的行为。比如:拿去是祖母给我留下来的金饰变卖,换了钱。回到家后,和祖父说,那些金饰掉了。她的贪婪在我祖父的嘴里也是栩栩如生地展现,比如:怀着我的时候,祖父拿家里的一笔钱给她买了一只鸡,祖父以为一个鸡头,一点汤总能轮到他尝尝滋味的。结果母亲的胃口极佳,一只鸡,一顿饭,最后在饭桌上仅剩下一堆骨头。
一年前,祖父就开始变了个性格,不再絮絮叨叨地说我母亲的不是,反而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是“九旬天边娘好”在这里,我也不知道翻译得对不对,因为这是我们家乡的方言直译过来的。祖父每每说起这句话以后,便是久久的沉默,我直视他眼里的我,他的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花,他的眼睛里有神情复杂又表现得很冷静的我。我打心底里了解,他是怕了,怕他不在的时候,我会走,会离开他曾经那么守护着的三口之家。
我假装他同我开了个玩笑,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不要一天到晚瞎想了,你要赶我走,我都不走。谁说的九寻天边娘好,在我眼里只有你最好。”
他时常提及的另一个词是贫穷,他说:“我们村上再也没有人家比我们更穷了。”
我反驳过他,在饭桌上,我父亲始终缄口不言,他同大多数农民一样老实又沉闷,祖父往往要和我争辩个面红耳赤,到最后争辩不过我才结束。这种言论上的战争一旦开始,我们就顾不上吃饭。于是,十几分钟可以吃完的一顿饭往往要吃半个小时。父亲也有忍受不了我们的时候,就插嘴道:“你们两个好了,赶紧吃饭。”我回过头,冲我爸做鬼脸的时候,祖父就拿筷子敲一下我的头,责骂道:“对你爸怎么没大没小的。”我也装作无所谓,对他说:“我们还不是一样,你也不敬老爱幼地爱我。”
我从不觉得我穷过,或者一直认为很贫穷的祖父他们亏待过我,小时候,尽管家里没肉吃。我的牛奶一天一瓶是必不可少的,父亲总是按照祖父的要求一箱箱往家里批,通常是一个月批一次。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除了牛奶,还有奶粉和各种钙片。
贫穷是个怎样的概念呢?在电视记录节目中看得颇多,那些孩子几乎从很小的时候就要帮家里干活,风吹日晒的,而我从没有下过农田,一直以来我都是温室里的一朵花,备受照顾和关心。那些孩子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为减轻家里的负担,选择辍学去很远的地方打工,补贴家里,而我靠着父亲一个人打工的钱,从小学一直到现在的大学,没有为学费和生活费担过忧。甚至我的家里还堆满了书,我得到了精神方面的滋养,并且能够接触到写作这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又或者,很多年前,他们把贫穷留给了自己。留给我的只有富裕,得到和其他人一样的东西。
大概在三四年前,也就是2013年的时候,我刚上高中,参加社团就迫不及待地入了文学社。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一些很好的朋友。他们教我把文章写好,投稿。那时候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还可以这么努力,这么拼,还这么优秀。那时候,我不仅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还第一次参加了出市的全国比赛。尽管现场作文的胆怯使我发挥的没有那么淋漓尽致,我只拿回了一本优秀新人奖的荣誉证书,失落之余更多的还是高兴。那时候我所有努力付出后得到的结果都是祖父在村上津津乐道的大事情,他似乎总是炫耀有我这么一个孙女儿。我反对他的大肆张扬,直言不讳对他说:“做人要懂得低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