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个故事，希望不是悲伤，搜寻记忆，竟然多为悲剧才会记忆深刻。那就写个故事，希望悲伤中也有温情，再挑拣，便是他了。

      他，48岁，由急诊科转上来，平车推入，病历牌提示肾衰竭。第一眼印象，圆脸，身躯较高大，肌肉营养良好，呼唤他名字，大眼睛直直盯着，

    "哇~哇~哇~哇~哇………呜~呜~呜~……"这是他口中发出的一连串声音。

      诧异，追问家属病史。

      "是的，他就是这样的，20年前那次脑出血后就这样了，他不会说话，只能偶尔口中发出怪叫，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说话，心里到底明不明白…"

      他的母亲答到。

      母亲七十多岁了，半花白头发，说话声音却很透亮，精神饱满，挎着大包小包，里面装着他的衣服，他的洗漱用品，他的饭盒…

      “儿子，乖乖，妈妈下午再过来看你，你要好好的哈…”

        ICU的特殊性，病人隔离，每天下午四点探视时间，母亲便准时出现，带着她炖好的粥，想着儿子能进食的时候尽量吃点。

      "儿子，你今天表现得太棒了！”

      “妈妈的好儿子，来，妈妈亲一个！”

      “儿子，来，笑笑给妈妈看一下！”

      “儿子，你知道妈妈真的特别爱你……"

        母亲抱了抱儿子，吻了他脸颊，抚摸着他的额头，一直笑着说着，不停夸赞着儿子，毫无保留地表达着她对儿子的爱。

        他直直的眼神望着，偶尔口中传来“哇哇哇哇，呜呜呜”的怪叫，不知道这是否也算回应。

      只是从旁听说，

      20年前，那时的他大学毕业，高大英俊帅气，成绩优异，分配到了反贪局工作，积极上进，英勇能干，很快便被提为反贪局局长。

      ………

      只是有一天，下班路上，突然冒出了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倒下。路人发现送往医院抢救，脑出血，手术。他的命运就这样转变了。

      没有找到嫌疑人，只是大概猜测工伤，领导慰问，至少后续治疗有职工医保支撑。

      他就这样了，不会说话了，不会走路了，意识也不知道该如何定性，是清醒还是不明。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20年了。

      对于一个长期卧床的病人来说，所有的并发症才是可怕的。可是初见他时，身体没有消瘦，肌肉没有萎缩，皮肤没有压疮，完全不会相信这是个卧床20年的病人，足见平时护理该有多么细致，花了多大心思，付出了多大耐心。

      纵是这样，他每年到医院报到的次数还是逐年增加，医生护士也都熟络了。只是这次病情较前更严重，不得不转到了ICU。

      母亲对他的病情是知道和理解的，反复告诉我们：

      “没关系，你们放手医治吧，我也知道最后结果，也能接受最后结果的。没关系，儿子有职工医保，不够的钱我还有退休工资，够付医疗费用的。”

      “真的，特别感谢你们，我只希望儿子多留一天，我就有多一天的动力，我每天起床做好饭收拾东西，都有个盼头，就想着又要到四点了，我又可以去见我儿子了。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马上打电话通知我，我电话24小时都是开着的，谢谢你们，麻烦你们了。”

      ……

      每天下午四点，监护室都会听到母亲的笑声，不停笑着大声夸赞：乖乖，儿子，妈妈来看你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儿子，来，给妈妈笑一个，儿子，妈妈爱你，儿子，要坚持哦。

      若是放在旁人，这样直白的表达，会觉得话语太过甜腻，此刻，这个七十多岁的母亲，四十多岁的儿子，这样的对话仿佛回到二十多岁的年轻妈妈，几岁孩童的画面，但却显得那么自然，令人动容。

      大多时候，相对于旁边其他安静躺着的病人，他时不时的“哇哇”怪叫在监护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只是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听不到他的怪叫还有点不习惯了，却也意味着，他的意识障碍加深了，逐渐进入了昏迷状态。

      除了肾衰竭，其他各个器官功能也相继在衰竭，肝衰竭，心脏衰竭，呼吸衰竭，各项查血指标持续飚红，每天接到检验科电话通报危急值也已麻木。

      他的身体变化也明显了，肢体越来越肿胀，皮肤越来越紧绷，扎过的针眼处密密冒出水珠，身体的水份恨不得直接可以像拧毛巾一样痛快释放，但是却寻找不到出口。越来越少的小便，维持利尿剂泵入下，已经无尿好多天了。凝血功能的崩溃，嘴角，鼻孔一直不断往外流着血。

      每天只能输血，输血浆，以及其他对症治疗。每天的交班都强调随时准备抢救，看样子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是他就这样拖着拖着，旁边床的病人更换了一拨又一拨，几小时一换，一天一换，几天一换，他，还坚持着。

      每天下午四点，母亲便来了，抱抱儿子，擦擦他口角的血痕，仍然笑着和他说着，儿子，是妈妈，妈妈来了，儿子今天也要好好的，乖乖的哈。

      一个月后…

      凌晨三点，心跳不行了，抢救，持续心脏胸外按压，按压了二十多分钟，心跳回来了。

      稳定了十多分钟，心跳又不行了，继续抢救，这次再也没有回来，成了直线。

      母亲来了，还是在笑着和他说着，儿子，你走了，去那边好好的哈，不用担心妈妈，妈妈也会好好的。

      母亲告诉我们，他走了也好，不这么痛苦了，他走了，我其实也安心了，也不用担心我会走在他前面了，20年了，也算是种解脱了。

      看朋友圈，有同事发的说说"现实中的陈海还是走了…"

      当时电视剧正在热播“人民的名义”，里面的反贪局长成了植物人，或许他的经历和陈海相似，他的故事才会让人记忆深刻，而他的母亲，应该是换做所有的母亲，这份爱足够让人动容。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处理完后事，他的母亲特意买了水果过来感谢，她的精神很好，还是像原来一样笑着，声音还是那样透亮，这样也就放心了…他应该也希望母亲好好生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