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魙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半圆形的轨迹,程九溟透过水雾斑驳的车窗,看见那座青砖傩神庙正在解体。挖掘机的铁臂捅破歇山顶时,梁木断裂的声响穿透暴雨,像某种古老生物的哀鸣。
中巴车在泥浆中颠簸着驶入村口。程九溟把摄像机抱在怀里,镜头始终对准窗外。副驾驶座的老支书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发青的手攥住座椅扶手,"小程记者,等雨停了再拍..."
话音未落,车头猛地向右倾斜。司机咒骂着跳下车,发现前轮陷进被雨水冲垮的路基。程九溟抓起雨衣跟下去,冷雨瞬间浇透冲锋衣内衬。他本能地举起摄像机——镜头里,三个穿胶衣的工人正从神庙地基拖拽着什么。
"别拍!"老支书踉跄着扑来遮镜头,浑浊的瞳孔在皱纹深处收缩,"那是镇着山神的傩面,动不得!"
但取景器已经忠实记录下画面:沾满三合土的青铜傩面足有脸盆大,蛇蜕纹路在暴雨冲刷下泛着青黑光泽。捧起傩面的工人忽然怪叫,金属表面腾起白烟,那人甩手时甩飞了半截小指。程九溟推近焦距,断指创面竟布满细密鳞片。
夜色降临时,程九溟被安置在祖父留下的老宅。堂屋八仙桌上积着三指厚的灰,墙头挂钟停在九点十七分。他摸索着打开配电箱,闸刀闭合的瞬间,阁楼传来"咯噔"一声响。
摄像机红外模式里,楼梯扶手上的抓痕泛着磷光。程九溟举着三脚架当武器,手电光束扫过阁楼木门时,铜锁正在自行转动。霉味扑面而来,十七只空傩面在地板滚动的声响如同珠落玉盘。
最大的那面青铜傩脸突然翻到正面,程九溟后退时撞翻了藤箱。泛黄的傩戏服下掉出一本笔记,祖父的字迹在电筒光中浮现:"戊午年七月初三,老罗头说傩面背面的甲骨文活了..."
窗外炸响惊雷。程九溟触电般甩开笔记,掌心赫然出现鳞片状红斑。阁楼深处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节奏与村口碎石机粉碎梁柱的动静完全一致。
第二章 残妆
晨光刺破云层时,程九溟在樟木箱底翻出了血渍斑斑的傩戏谱。泛黄的宣纸上,旦角妆容旁批注着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残存"脐动三刻,当剜目镇之"的字样。
手机忽然震动,导演发来消息:"民俗素材抓紧拍,台风要来了。"程九溟瞥了眼阁楼紧闭的木门,昨夜抓挠声在凌晨三点戛然而止。他往背包塞了瓶矿泉水,却摸到个硬物——祖父的青铜怀表躺在夹层,表盖内侧刻着傩面纹路。
祠堂飞檐下的铜铃无风自动。程九溟跨过门槛时,正撞见老支书画符。黄纸上的朱砂咒文突然渗出血珠,老人慌忙将符纸塞进香炉,青烟腾起时竟凝成婴儿啼哭的形状。
"记者同志来得正好。"村医吴明从偏殿转出,白大褂沾着泥浆,"帮忙劝劝罗阿嬷,她非说拆庙惊动了山神。"程九溟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跪在神龛前,往米碗里插香。
供桌突然震动,瓷碗裂成两半。程九溟的镜头捕捉到米粒诡异地聚成胎儿轮廓,未等他调整焦距,黑猫叼着死老鼠从梁上跃下,米粒瞬间散落满地。罗阿嬷枯槁的手抓住他手腕,"程家伢子,你爷爷的戏服呢?"
后颈突然袭来寒意。程九溟转头看见供桌下的暗格半开着,傩神木雕的面部布满肉芽状菌斑。当他举起相机时,取景器里的菌斑突然膨胀,分明是无数张微型人脸在蠕动。
暴雨再度倾盆而下时,程九溟在祠堂耳房发现了1982年的《武夷地质报》。泛黄的剪报标题下,溶洞照片里的钟乳石丛中隐约有蛇形凸起。他摸出祖父的怀表核对时间,发现表盘不知何时变成了逆时针旋转。
第三章 肉傩
黑猪的惨叫声刺破雨幕。傩班班主将尖刀捅进祭品咽喉时,程九溟的镜头微微颤抖——暗红血液并未喷溅,反而像粘稠的沥青缓缓涌出。鼓点突然加快,戴傩面的演员们围着将死的黑猪跳起禹步。
"这段要录下来!"导演在电话里喊,"傩舞祛疫的原始仪式..."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闷雷打断。程九溟看着取景器里逐渐失焦的画面,黑猪腹腔突然钻出半透明触须,顺着演员的草鞋爬上脚踝。
鼓声戛然而止。班主摘下面具的刹那,程九溟险些摔了摄像机——那张脸如同融化的蜡像,五官轮廓正向下流淌。其他演员慌忙卸妆,却在擦拭油彩时扯下整块皮肤,露出下面青灰色的角质层。
"关机!快关机!"罗阿嬷的尖叫从祠堂后方传来。程九溟本能地按下停止键,却发现取景器仍在持续录像。镜头里,倒地的黑猪内脏正被无数触须拖回腹腔,伤口愈合处凸起傩面形状的肉瘤。
暴雨中的山路变成泥河。程九溟深一脚浅一脚跑回老宅时,冲锋衣内袋的傩戏谱正在发烫。阁楼木门洞开着,十七只傩面在风中互相撞击,青铜傩面内侧的甲骨文泛着血光。他摸出打火机照明,发现那些文字竟在缓缓蠕动。
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傩戏唱腔。程九溟颤抖着接通,听筒里传来吴明医生的声音:"记者同志,能不能来卫生所拍个..."背景音里突然响起非人的嘶吼,接着是骨骼碎裂的脆响。通话戛然而止前,他听见傩面落地的金属撞击声。
夜半时分,程九溟被皮肤下的刺痛惊醒。掌心的鳞片状红斑已蔓延到手肘,床头柜上的青铜怀表正在疯狂旋转。当他用摄像机对准手臂时,取景器里显现的赫然是蛇类蜕皮前的角质层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