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春江水暖

春节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在啤酒厂宿舍区门口跺着脚等照妖镜。二月的济南清晨，护城河里的冰凌都还没化尽，呵出的白气在眼镜片上凝成细密的水珠。我第三次看表时，单元门"砰"地弹开——

照妖镜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出来，深灰色西装套裙外裹着件长长的红色大衣，妆容依然精致。

"看什么看！"她的话总是跟脚一起到，"还不快接过去！"

她提着的包里装满了今天注册公司所需要的各种文件。我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文件袋子上贴着便利贴，便利贴上画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旁边标注："周扒皮今日迟到！"

"赵总今天..."我接过包的瞬间，一本《小企业会计准则》滑出来，书脊上贴着图书馆的标签，"...挺节约啊？"

"废话！"照妖镜手忙脚乱地整理歪掉的发髻，"注册资金就五万，你当是微软？"她突然瞪大眼睛，"你穿这什么玩意？"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外加羽绒服："技术总监不都这样？"

"切！"照妖镜从包的侧面抽出一条藏青色领带，"系上！"她踮起脚尖的动作像只炸毛的麻雀，凉凉的指尖划过我的喉结。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过泉城广场。照妖镜对着车窗反复练习微笑："您好，我们是译言译行..."话音未落，司机猛踩刹车，她一头栽进我怀里，发簪不偏不倚扎在我锁骨上。

"谋杀亲夫啊？"我倒吸冷气。

"美得你！"照妖镜涨红着脸坐直，"顶多算工伤！"

新办公室是照妖镜家闲置的两居室。

我和李海刚刚搬进二手电脑，就听见门口传来占磊标志性的大嗓门："铜牌往左！再左！你丫是不是喝多了？"

老任只是呵呵的听他指挥，懒得跟他计较。"译言译行翻译有限公司"的铜牌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老徐蹲在客厅组装打印机，螺丝刀在指间转得飞起："墨盒买贵了，这价我能拿到七折。"

照妖镜推开次卧的门："财务室在这边。"淡蓝色窗帘随风轻摆，办公桌上摆着那个嵌在树脂里的北冰洋瓶盖，刻着"周"字的那面朝上。

我从背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送你个开工礼物。"

"这破盒子..."照妖镜掀开盖子，声音戛然而止。铁盒里铺满裁成心形的便签纸，每张都用不同语言写着"我爱你"。最上面那张泛黄的稿纸上，钢笔字力透纸背：「中文版：照妖镜更好看。——老周 2004.2.14」

"土死了！"照妖镜"啪"地合上盖子，耳根红得像她脱下的大衣。

“吱吱嘎嘎”的一通电话拨号连线的声音之后，李海接好的电脑已经通过电话线连上了网络。

“老周，邮件！” 李海兴奋地从客厅叫着。

二表哥的邮件隔着太平洋传来："合同发你邮箱了！首单五万字，千字十八刀！David要求两周交稿，你们务必保质保量完成。"

"快回快回！就说没问题！"照妖镜拽着我跑到客厅，"加上保证质量！"

随着李海点击发送，屋里死一般寂静。老徐的螺丝刀"当啷"掉在地上，占磊张大的嘴里能塞进鸡蛋。

"五万字...千字十八..."我机械地换算着，"九百...美元？"

照妖镜已经打开计算器："按8.3汇率是七千四百七！"她突然揪住老周领带，"愣着干嘛？开始干活啊！"

我盯着需要翻译的文件，皱眉道："好多专业术语...射频同轴连接器、阻抗匹配、驻波比、插入损耗......看来 技术词典是一定要买的！”

“谁说要买的？不需要钱啊？！”照妖镜转头看着占磊，用命令的口气说道，“鲁月别闲着，去大学图书馆找词典去！”

在照妖镜强大的气场面前，占磊只敢小声地嘟囔着“还没开学呢...” 嘴上虽然抱怨，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春雨贵如油啊。

老徐突然举着咖啡杯站起来："兄弟们，走一个！"

马克杯碰在一起，咖啡的香味充盈着整个房间。

看着电脑屏幕里的合同，我感觉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喂。"照妖镜打断了发呆的我，"你说春江水暖..."

"什么？"我转头看向她。

"没什么。"照妖镜笑了笑，"就是突然觉得，咱们这群鸭子...还挺会游泳的。"

雨停以后，天就该变暖了吧。

护城河边的杨柳将在一天内抽出新芽，

经四路两旁的法国泡桐也很快长出宽大的树叶，

还有千佛山后山的紫槐也会盛开...

窗玻璃上流下的湿漉漉的雨水，看起来比那年北京的雪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