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今天是她孩子去世一周年的纪念日!
她说,他还记得吗?
她坐在摇椅里,眼睛望着窗外,神色自若地像是在和老友叙旧。
可我知道,她已经病入了膏肓。
她的灵魂,正在一点点的飞出那个困住她的美丽皮囊里。
我没回应,只是盯着她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绷带。
她回过头,察觉我的目光,淡然一笑,澄澈的眼底尽是哀伤。
她说:“死不了,他不会让我死的。”
确实,她自杀过很多次,没有一次成功的。
我有时候觉得,她仿佛像个孩子,自杀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种游戏。
因为,她知道那个在乎她的人不会让她死。
“疼吗?”我问。
她愣怔了一下,像是听了个笑话似得,笑的身体都跟着颤抖,咳嗽不停。
我静静得等着她平复情绪,直到一滴眼泪划过她脸庞,她伸手接住,才看向我说:“我以为,我都不会流泪了。”
“大概,这就是乐极生悲吧!”
她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脸色白的透明,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让人不敢触碰。
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她曾跟我说过,她的人生就是——乐极生悲。
16岁的时候,她认识了一个小痞子。
因为,女生天生的善心作祟,埋下了前因,让她不顾一切的跟随这个小痞子去浪迹天涯。
18岁的时候,她成为了他生命里的第一个女人,一个混混头子的女人。
她所有美好的青春年华,都是在爱恨交织和颠沛流离中度过的。
原本以为,离开那些打打杀杀,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就是一切向好的开始。
却没想到,那个深爱她的小痞子遭到了仇家的报复,她不顾一切的扑向他。
虽然,没有丧命,却让她失去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
她说,老天爷从来都是公平的。
当年穷的一文不值的小痞子混成了大佬,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可老天爷又总爱开玩笑,她意外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简直不可置信。
她甚至开始吃素、理佛,只求神佛能保佑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一生平安。
孩子出世后,他们给孩子取名——平安。
平安,一生平安。
这个被父母寄予一生平安祝愿的小男孩儿,只在人世活了不到三个月。
她豁出性命,受尽磨难得来的孩子就这样夭折了。
那个小小的生命,一点点的消失在她的臂弯。
她耳边,却总是不断的环绕着他微弱的啼哭声。
日日夜夜,成了她心中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
如果,不曾拥有,那便只有遗憾。
遗憾不会令人痛苦,失去却会让人崩溃。
她开始变了,变得自言自语、精神恍惚。
后来,更是开始怨恨,怨恨这个男人没有和她一样的悲伤。
怨恨,是一切折磨的开始。
她想尽了办法折磨自己,折磨那个深爱他的男人。
她觉得一定是他做的坏事太多,才会有如此报应。
她恨透了,怨透了。
终于,她找到了新的解脱办法。
她一次一次的自杀。
刚开始,是真的想死。
后来,就成了折磨他的一种方法。
当她看到男人脸上,深深的疲惫和愤怒的时候,她内心仿佛会得到一丝安慰。
至少,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是痛着的。
两年前,在我20岁的生日会上,我认识了一个男人。
都说“择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
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我此生想要白头到老的人。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追求我,不过正合我意。
一来一往,日渐情深。
我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可以遇到双向奔赴的爱情。
他对我的体贴和温柔,他偶尔展现的霸道都是我不能抗拒的诱惑。
终于,爱情得到了升华,我们意外迎来了爱的结晶。
他似乎很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似的。
我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他说,喜欢,只是委屈我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我只觉得能和他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那天,他亲自备了厚礼来我家提亲。
我父亲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却不同意这门婚事。
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影,我和家里人开始了对抗。
所有人都劝我把孩子打掉,和他断了关系。
一个个都苦口婆心的劝我,说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怎么会听,我就像中了这个男人亲手下的蛊毒。
没有他,我只怕一秒都难活。
父母心疼我,最终无奈妥协。
出嫁前,母亲将一份资料放到了我的书桌上。
还是希望,我能三思而后行。
那是一份关于他身世的调查资料,上面很详细的记录了他所有的经历。
他家里人口简单,父母都早早过世了,独身一人在社会上闯荡。
早年,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现在,是拼命想上岸洗白。
我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在利用我。
我一点都不在乎。
资料下面,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一个女人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苍白又美丽的侧颜沐浴在阳光下。
而他,就在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推着轮椅。
他们都看着远处,周围阳光灿烂。
两个人的神色,难得的平静。
我看着照片,淡淡的笑了,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登对。
可我,仍然不改初心,决意和他死磕到底。
所以,在那场盛大到惊动整个世界的世纪婚礼中。
他因为一通电话,急匆匆的一言未发就走了。
独留我一人,在婚宴过后受着各色目光,在父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咬紧牙关、平静的笑着送走所有的宾客。
只有我知道,支撑着我的是婚礼上,那些誓词之后,他沉稳有力的一句“我愿意。”
宾客散尽,我终于支持不住的倒下了。
再睁开眼时,环顾四周,是我们的婚房。
婚前,我亲自布置的卧室。
而他,就满脸疲惫的坐在床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见我醒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闪过一丝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
我拉着他的手,让他和我一起躺在床上。
他太累了,我知道,他需要休息。
他深沉的眼眸注视着我,欲言又止的沉默着。
我知道,一句“对不起”,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该如何解决。
我靠在他怀了,闭上眼睛,紧紧的抱着他。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轻声说:“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
他身体猛地僵硬,我像哄孩子似的,拍抚着他的背。
直到,他沉沉的睡着。
听着他的呼吸,我便心满意足了。
其实,父母给我的关于他的资料,我很早就找人调查过。
他的身世、经历,包括他的——女人。
他只有一个女人,是初恋,也是挚爱。
我很早就见过那个女人,在郊外的疗养院里。
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似乎经受了一次生死折磨。
睡颜苍白,像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娃娃。
此后,我曾来过好几次,无意被她发现。
很奇怪,我们视线相对的瞬间,就好像能够感知到彼此的内心。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和他的初恋就这样认识了。
那个被禁锢自由的美丽女子,轻描淡写的向我诉说着他们往日的点点滴滴。
我就像一个旁观者,细细的品着他们彼此之间的爱恨情仇。
说到最后,她似解脱一般,看着我说:“其实,我们早就不爱了。”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
她说的爱,那种对彼此最冲动最浓烈的爱,在时光的长河里细水长流,变成了割舍不断的牵挂。
他们早就融入了彼此的骨血,成了世间最亲近的人。
这种感情,超越了爱情。
像亲情一样,将他们捆绑在一起。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对彼此的感情。
他眼里的疲惫、纠结和偶尔迸发出的一丝希翼。
原本,两个血肉交缠在一起沉浮的人,在岁月无情的漩涡中挣扎过后。
一个向往生,一个向往死。
当两个人的目标不一样时,痛苦就来了。
他们既不能勉强自己跟随彼此,又不想生生的撕开彼此的束缚,血肉模糊。
只能,彼此互相折磨。
在时光中,耗尽彼此最后的一丝力气。
她说,我是他的救赎。
她说,请我好好爱他。
她说着说着,就泪流了满面。
我听着听着,也泪流了满面。
她说,我是幸运的,也会幸福的。
她说,他那个人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对自己的女人特别好。
我点点头,确实,他对我特别好。
那种发自真心的好,是一个女人能够被感知到爱着的最好证明。
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在一个深冬的夜晚,她再次自杀了。
最后,因为抢救不及时,失血过多死亡了。
这个,将自杀作为余生唯一乐趣的女人,终于得到了解脱。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平静,平静的抚摸着自己高挺的肚子。
他也很平静,平静的陪我待在产房里,寸步不移。
我知道,他在做决定的那一刻,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有些痛苦是属于他们的,我从不过问也不干涉。
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等待着这一段感情的消逝。
死亡,意味着结束,也同样意味着解脱。
她,结束了生命,摆脱了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他,结束了桎梏,解脱了痛苦不堪的折磨。
我突然觉得,我会生一个女儿。
我们会用此生最深的爱,去守护她。
我和他对视,彼此的眼里只有对方。
无需言语,心心相印。
此生所求,唯有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