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六十年的茶香。老茶馆藏在城西巷弄深处,青砖黛瓦上爬着几茎枯藤,像老人手背上凸起的血管。门槛中央凹陷成光滑的弧度,是无数布鞋反复摩挲的印记。
柜台后方的水牌用毛笔写着茶价,墨迹被水汽晕染得有些模糊。老板老陈总穿着对襟布衫,铜壶在煤炉上突突冒着白气,他手腕一抖,滚水便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落入紫砂壶中。茶汤在玻璃杯里舒展腰肢时,能看见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下起舞,像某个遥远的春日下午。
常客们各有固定的位置。靠窗那位戴圆框眼镜的老先生,每日必读三份报纸,用红铅笔在边角批注蝇头小楷。墙角方桌旁总围着下棋的,楚河汉界杀得茶凉了又续。最热闹是午后,说书人拍响醒木,惊起梁上积年的尘埃,那些杨家将、包青天的故事,在茶沫浮沉间一代代传下来。
茶具都是老物件。缺角的盖碗底款还留着"同治年制",裂纹里沁着茶色。墙上的老照片已经泛黄,某张合影里梳着分头的青年,如今正坐在照片下方打盹,白发与影像重叠成奇妙的呼应。西墙上挂着停摆的挂钟,时针永远指向三点二十,不知是哪个重要的时刻。
新来的年轻人总嫌这里太暗。他们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角落, wifi密码写在糊墙的旧报纸上。老陈也不阻拦,只是在他们点奶茶时,会默默换成茉莉香片。"尝尝这个,"他皱纹里藏着笑,"你爷爷那辈都喝这个。"
黄昏时分,阳光斜穿过雕花窗棂,把茶客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上。茶渣在铝盆里堆积成小山,散发着微苦的清香。门外共享单车的铃声与里面收音机的京韵大鼓混在一起,新旧的声响竟意外和谐。
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老陈用竹帚清扫地上的瓜子壳。那些细碎的声响在空荡的茶馆里回响,像在数算又一天的光阴。他锁上门,却没关灯——那盏二十五瓦的灯泡会亮到子夜,给晚归的人留一团暖黄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