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工作的单位会不定期放电影。
放映队的灰色小卡还未驶进家属区大门,就被眼尖的发现了,指着一路风尘高声大呼“今晚放电影咯……”
拖着书包吸着鼻涕的少年蹦蹦跳跳奔走相告,母亲们从炊烟弥漫的灶台前踮起脚尖兴奋张望,下班后的男人殷勤地给放映队开车门发烟,细细打听今晚放映的内容。
小区要放电影的消息传得飞快,晚饭后,周边单位的职工,也都赶在电影放映前,剔着牙齿汲着拖鞋,三三两两晃晃悠悠地往灯火通明的球场走去。
在很短的时间内,球场便挤满了人。
银幕前排的席地而坐,位于中间的把屁股埋在自备的马扎里,外围的三五成群地矗立着,再后面的则干脆攀坐在大门两边的围墙上。
电影放映前都会例行放一小会流行歌曲,等待的人群却也自得其乐。
有的叼着香烟掰着脚趾侃大山,有的温柔地呵斥着怀里的婴儿,有的为一根冰棍大打出手,有的挥动着手臂使劲拍打驱赶头顶盘旋的蚊群。
放映机周围弥漫着洗发香波的气味,凹凸有致的姑娘们磕着瓜子,占领着最好的位置,听着放映员的故事咯咯发笑。
球场上空不时呼呼地擦过漆黑的蝙蝠,灯光下飞舞着细细碎碎的昆虫,飞不动了则躲在边角旮旯里不甘寂寞地放歌。
突然间,灯光熄灭,口哨声中夹杂着姑娘恼羞的尖叫和小伙的坏笑,随着银幕画面的晃动,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很快就只剩下窸窸窣窣吃零食的声音。
老式放映机的齿轮在慢条斯理地转动,光束从人群头顶上方穿越,那时小城的夜空还可以隐约看见银河,凉凉的夜风带来四周植物开花的气息。那些呈现在银幕上的经典画面,如今想起依旧历历在目。
《甲午风云》中邓世昌愤怒而绝决的双眸,《少林寺》里那群矫健飘逸的白色身影,佐罗挥舞着利剑在各种材质上纹上“Z”形符号,卫斯理无辜的同伴们总是死得很惨……
随着剧情的紧张展开,现场鸦雀无声,想放个屁都要小心翼翼地挪动臀部;到了高潮的时候,激动得站立起来的不断被呵斥着坐下,婴儿的哭声和成人的惊呼声混作一片;而当出现异性温存的镜头时,隐约能听到身后围墙有重物跌落的声响。
那时的放映机还需要人工中途换盘,此间人群会出现小小的骚动,站起来舒络筋骨的,急急忙忙上厕所的,街边小卖部的老板又开始忙得不亦乐乎,孩子们搭着凳子站在放映机前,口中挤出各种怪叫在银幕前面玩着手影游戏……
半条老街的人们,像是举行某种仪式,齐聚在一个有限的开放的空间里,为同一种声音、同一组镜头表达着各自的喜怒哀乐,一起分享着零食、板凳、蒲扇和花露水。
小孩子的拳脚友谊,青年男女的眉目传情,留守老人的花鸟虫鱼……暗夜播下的这些种子,在电影落下帷幕之时,也已悄然在人们心田生根发芽。
随着父亲工作的调动,在我小学六年级那年便举家搬迁到小城的另一端。
此后,在外求学,参加工作,游走在不同的城市,体验过形形色色的室内电影,却怎么也找寻不回当初看露天电影的感觉。
“我家楼下的空地是一个电影院,在夏天的夜晚它不再出现,如今的孩子们已不懂得从前,那时候的人们陶醉过的世界……”
聆听着郁冬的《露天电影院》,心里总能泛起淡淡的想念。
如今的小城已建起自己豪华气派的高清数字院线,而当年承载了人们太多等待与期盼的篮球场,也早已被改造成一片大大的绿地。
只是不知游荡在上面的人们,还能否想象这里曾上演过的快乐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