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好像有些花了,照出的人有些丑,许凡水伸手过去擦。擦了两遍没什么效果,镜子里的自己,不要说头发,连眉毛都已经花白,满脸的沟壑,即使哄骗自己镜子花了,也没法解释得通。
“林青、林青!”许凡水不耐烦地喊道。他的情绪不是针对林青,只是对自己这张老脸和与之相配的逐渐伛偻的腰身有些不满意。
林青在洗碗,听到老头子喊她,甩掉两手的水,在围裙上擦干,皱着眉头叉腰进来,摆起一副要吵架的样子。这副样子,许凡水习以为常,这叫先发制人,林青向来是无论结果,先把形式摆起来震慑对方,在许凡水这里,效果一直很好。自从五十年前二人结婚,林青的母亲告诉她,进后之后三斧头必须劈得开,否则一辈子吃气。林青深得母亲真传,不仅前三斧头劈得开,往后的每一斧头都劈得稳、准、狠!妥妥地奠定好了这辈子她在这个家的地位基础。
许凡水没奈何,谁叫自己饭不会做、衣懒得洗,最基本的两种生活技能掌握不好,在家里就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今天,老友周平平要来看他,他需要林青帮他找一件挺括的衬衣,自己从来也不知道干净的衣服都放在哪里。
儿女孙辈们把许凡水和林青的这种感情定义为“一辈子的依靠”“白头偕老的爱情”“令人感动的金婚”。
金婚纪念日前夕,孩子们给他俩订了婚纱照,簇拥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伙去折腾着化妆、换衣服、拍照。许凡水笑不出来,那个长头发的摄影师提醒好几遍:“爷爷,别那么严肃哈!”“爷爷,来笑一个,跟奶奶再靠近点!”为了配合这个辛苦的小伙子,许凡水勉强笑了笑,摄影师抓住时机,抓拍了几张皮笑肉不笑的照片,孩子们围过来,说笑得好,有经历岁月的幸福感。大家又起哄让爷爷亲亲奶奶,许凡水拒绝了。这辈子都没亲过林青,到老怎么能破规矩呢?大家就很失望,说少了一丁点儿爱情的美好。许凡水就有些不悦,生活就是生活,总跟“爱情”扯什么扯?
许凡水转头认真地看着胖胖的、同样满脸皱纹的林青,满心都是感激,是这个女人,让自己儿女双全、子孙满堂,到了古稀之年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享受天伦之乐的生活。只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而这个感觉已经长达五十年了。
照片被孩子们四处宣扬,在朋友圈、微博上发布,引来大批点赞。许凡水认为,家里事不好外扬,孩子却不听他的,照发不误,他也不管了,反正自己拿的是老年机,也不会看什么朋友圈、微博,随他们去!
林青是个好人,许凡水在长达半个世纪里都是这么认为的。她勤劳能干,为了自己可以付出所有。八十年代,厂里出了一批次品,身为技术科长的许凡水,被定为主要责任人,在全厂大会上批评,让他公开做检讨,停职反省,还说要降级处分,下放到车间做工人。许凡水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心理素质不好,被领导狠批之后,郁闷到几天吃不下饭,大家都知道责任在于采购科进了不合格的材料,但他笨嘴拙舌,替人背了锅也解释不清楚。
看许凡水这个怂样,林青既心疼又生气,斗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卷起袖管,拿起擀面杖就去了厂长室。擀面杖敲得厂长桌子“邦邦”响,林青吼道:“谁要以为我家许凡水老实好欺负,那先看看我林青是不是个好脾气!”“谁敢找许凡水背黑锅,我就敢贴谁的大字报!”“这个事不解决,我就拿着这根擀面杖去找市总厂领导,看看领导做不做主!”
在厂长室吼完不解气,林青又冲进广播室,把娇小的广播员往边上一扒拉,冲着广播话筒就喊上了:“厂长分不清好赖人,让我家许凡水顶雷,这样的厂长要他干啥?!”“厂里的老少爷们,都知道许凡水就是个老实头(方言:老实人),你们要有良心,就把实情说出来!”厂长和书记合力把林青从话筒边拽了回来,连声说:“这事我们再调查,你先歇歇!”
林青往地上一坐,说:“我不累,这事一天解决不了,我就来一天,一周解决不了,我就来一周,反正我就是一个家庭妇女,有的是时间!”
这回轮到厂领导怂了,他们本身就是替圆滑的采购科长解脱,看着许凡水老实,让他来背次品责任的黑锅,料想他也闹不出啥事来,却没想到许凡水家里却有一个强干的老婆,闹起来惊天动地。厂领导看这阵势,怕真的闹到市总厂不好收场,当场答应让许凡水先回原岗位,事情再进行调查。林青闹出了结果,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林青的“泼”挽救了许凡水的职业生命,他从此对林青顶礼膜拜。
事情过去很久,许凡水还在想,如果陪在身边人是周平平,她会怎么做呢?
周平平,多么遥远的一个人,有多长时间没有提过这个尘封已久的姓名?
距离多远,许凡水的心就有多远;尘封多久,许凡水的思念就有多久。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数十年的光阴。周平平,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千回梦转,那人还在记忆深处,舍不得,放不下,忘不掉,离不了。
六十年代,许凡水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刚进工厂,因为上过高中,算是知识分子,被市总厂选定作为技术人才的苗子,去北京参加技能培训学习。在后来的几十年里,许凡水非常后悔参加这次学习,恨到捶胸顿足、无以复加,因为他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像心里的一根刺,扎得他半生不得安宁。
在这次学习中,他遇到了周平平,学习班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唯有周平平这一个文静漂亮的姑娘,真如“万绿丛中一点红”,想不注意到她都不可能。周平平是北京人,不同于他们这些地方厂的技术人员,她是北京总公司重点培养的未来技术骨干。
周末学习班组织学员看电影,许凡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不多时,周平平翩然而至,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他与有些男学员一样,早就对周平平产生好感,只是生性内向,从不敢上前搭话,这次这么巧,周平平的座位就在自己旁边,许凡水幸福得头脑发昏,却不敢跟周平平说一句话,那天的电影是什么内容,根本就没有看进去。
从电影院出来时,周平平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站住了,却不敢回头,被她拍过的肩膀轴住了。周平平笑着说:“小许同志,你打算一直不跟我说话吗?”许凡水尴尬地笑笑。
周平平说:“女生宿舍太远,天又这么黑,我一个人有点害怕,你送我一下行吗?”许凡水赶紧点了点头。
有了第一次送周平平回宿舍,两个人逐渐熟络起来,许凡水会拿自己写在日记本上的诗让周平平看,引来她的惊呼:“你的文笔这样好!为什么不向报社投稿呢?”在她的鼓励下,许凡水在报上发表了第一首小诗,拿到报纸的那一刻,两人高兴坏了,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周平平的手。她没有躲开,面色微红地低头微笑。许凡水陷进了这个美好的笑颜里,这一陷就是一辈子。
虽然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心照不宣,两人并肩走过的林荫路上,挤着看文章的报纸宣传栏前,一同打饭的食堂窗口,都记录下了那份朦胧的爱情。
半年的学习时间很快结束了,培训班就要解散。临别时,周平平看着许凡水,平时活泼的她此时哽咽着,漂亮的大眼睛里含着离别的泪水,说不出一句话,拿出一条亲手织的灰色毛线围巾递给他。许凡水接过围巾,取出自己写满诗稿的日记本交给周平平,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自己的地址和邮编。
周平平的第一封信在培训班结束半个月后寄到了许凡水手中。那天下着雨,许凡水从邮递员手中接过来自北京的信,怕雨水打湿,揣进了衣服,贴到胸前,那是最贴近心脏的地方。他不舍得早早地打开信封,他要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安安静静地读她的信。直到下班回到宿舍,坐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他才打开了信。
凡水同志你好:
不知你是否已经平安返回家乡,路上可顺利?我已回到原单位工作,在培训班学到的技术,会在工作中有所帮助。我们可以经常写信沟通技术问题,希望你在今后的工作中越来越好。期待你的回信。
你的朋友:周平平
落款时间是分别后的第二天。短短几十个字,却像深秋的一杯暖茶,许凡水将短信读了又读,把每个字都记在字里,每当安静的时候,都会独自回味,心中涌动着爱意。即便五十多年后,许凡水老迈的大脑已经记不住今日是何日,坐在夕阳西落时的晚风中,还能默念出当年周平平的第一封来信。
许凡水斟酌了一个晚上,开始给周平平写回信。
平平你好:
我已于X月X日返回X城,与X城短别半年,回来时感觉甚是不同,说不出来的滋味。很想念在培训班的时光,每一天都很充实、很愉快,学到了先进技术和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可以交心的朋友,收获很多。真希望将来有机会,还能再次在一起学习,共同进步。
你的朋友:许凡水
两个年轻人开始了书信来往,周平平在一次信中说:“我的名字有个平字,你的名字有个凡字,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希望我们能拥有平凡而深刻的友情。”许凡水表示非常赞同,他甚至感谢没有文化的父亲给他取的名字,巧合一般地与周平平有了关联。
从中规中矩的“凡水同志”“你的朋友”到略显亲切的“水”“平”,再到“亲爱的水”“想念的平”,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他们的感情在一步一步地升温。
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两个人再次相见。总公司派一批技术骨干到地方厂做指导,为期一周。本来周平平可以派到北京附近的厂里,但她坚持选择许凡水所在的小城工厂。
分别一年多后,他们可算见到了对方。许凡水特意围上了周平平送给他的围巾。两个彼此思念的年轻人,从凝视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深的爱恋。
他们在车间研究技术难题,在小城的街道轧马路,去吃小城特色小吃……一周的时间太快了,周平平就要返京。
这天,下着蒙蒙细雨,许凡水送周平平到火车站。马上到时间了,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借着雨伞的遮挡,给了许凡水一个拥抱,在他的脸颊上轻吻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许凡水怅然若失,在送站人群中站了好久,火车已经远的不见踪影,他还是不肯离去。贪恋空气中残存的似有若无的一丝她的气息。
这算我欠你一个吻,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还上。
许凡水在给周平平的信中甜蜜地写道。
但是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问题,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在那个一切都慢的时代,想见一面谈何容易。
周平平希望许凡水能调到北京来,与自己一同工作、生活,但当时不像现在工作可以随意选择,无论如何,许凡水的工作都不可能调到北京去。周平平在积极的想办法,她甚至想动用在总局工作的父亲的老关系,将许凡水破格调动。但是父亲拒绝了她,这个从革命时期走过来的老干部,原则性非常强,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家事去动用关系。
无奈之下,周平平想放弃在北京的一切,去找许凡水。她认为,从地方往北京调动难上加难,但自己从北京调到地方应该没那么困难吧?就在周平平四处想办法的时候,许凡水订婚了。
可是,这并不是他背信弃义,先向现实投降。
远在老家的父母早就为他相中了一个邻村的姑娘林青,林青长得高大结实,腰身粗壮,虽然相貌普通,但是身体好,非常能干。许凡水高中毕业后进了城里的国营工厂做技术员,后来又去北京参加培训,这在老家十里八村都传遍了,都知道许家小子有出息。许家父母觉得,如果儿子娶了城里姑娘的话,心就飞走了,为了让他把心拴在老家,早早地寻摸着给他找门老家的亲事,这样娶进门的儿媳既朴实能干,可以很好的伺候许凡水,而且婆家娘家不远,可以方便两边照顾,对整个家庭都有好处。
许家父母选中林青的时候,许凡水并不知情,一直到两家把事都准备好了,才把许凡水叫回来出席订婚宴。
许凡水一进家,看到好几个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姑娘,一头雾水,不知情况。凡水娘喜滋滋的出来,把他拉进屋,按到长条凳上,这时上座一个自称媒人的大婶发话了,告诉他今天这是他与林青的订婚宴。许凡水傻了,从长条凳上猛地站起来,大声质问爹娘谁同意自己订婚了?!凭什么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人跟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拴在了一起!
凡水爹在桌上敲敲烟袋锅,拿出家长的权威告诉许凡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既然今天你回来了,这个订婚仪式就算成了,明年春里结婚!”
许凡水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只看见大家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他不顾家人拦阻,神情漠然地走出家门,走向乡道,抱着头席地而坐,等了很久,拦到公共汽车返回城里。
第二天凡水爹就来到了厂里,告诉许凡水,这个婚无论怎样都已经订了,如果他不娶林青,自己的脸面就丢尽了,没法活了,要么结婚,要么看着爹上吊,叫他看着办!
许凡水用了很久来考虑。显而易见,与周平平相爱,面临着许多困境。
倘若不与周平平分开,她就要放弃北京的工作,来到自己这个边远的小城,那么她的青春年华,都要陪着自己在这个不发达的地方消磨下去,这个小城没有电影院,没有图书馆,就连柏油马路都没有几条,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小城。她如果真的来小城,每年又能回北京看父母几次?自己真的愿意让周平平放弃美好的前途和大城市的生活吗?
毫无疑问,许凡水是爱周平平的,而且,非常爱。许凡水曾想,也许这辈子,再也不能有一个人,像周平平一样,永远的住在自己的心里,那么深的扎下根去。
但是爱她,就有资格剥夺她可以拥有的所有美好,让她来陪自己过着平淡的、毫无意趣的小城生活吗?
而且,还有爹的寻死觅活、强势逼迫,让自己透不过气来。
在一大段时间里,许凡水每夜都难以入睡,思念的泪水和纠结的痛苦陪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长夜。终于,他决定与周平平中断来往。
渐渐地,他不再回周平平的信,面对她寄得越来越频繁的信件,他流着眼泪读完了每一个字,但却压制着自己强烈的情感,不再寄一个字给她。直到第二年春天,他与林青完婚,给周平平写了一封告别信。
周平平同志:
我已结婚,一切安好!希望你将来能有自己的美好生活!
从此勿念!
许凡水
可想而知,周平平在收到这封告别信时,是如何的肝肠寸断!她的心底在质问:许凡水,你就这样向现实屈从了吗?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周平平再也没有来过信。而许凡水也逐渐熟悉了锅碗瓢盆,孩子哭大人叫的日子,林青虽然不能与自己交流诗歌、谈论技术,但她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许凡水能够安心地工作,在她的支持下,他一直做到厂里的技术总工。
九十年代末,许凡水已经快退休,因为在厂里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做出很多成绩,市总厂推荐他作为杰出代表参加北京总公司的表彰。他又一次见到周平平。她还是那么漂亮,气质优雅,比同龄人显得年轻。
尽管时隔数十年,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
表彰大会结束,周平平去宾馆找许凡水。总公司统一安排的标准间,另一位同屋的其它地方厂代表见她进去,打过招呼,推说出去有事离开了。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许凡水先开口。
“还不错。”周平平答道。
“我有三个孩子,两儿一闺女,你呢?”
“我没有结婚。”
许凡水大惊。他以为分手后,周平平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北京对象,过上属于她的幸福生活。
见他沉默,周平平问他:“你们感情好吗?”
许凡水像被针刺了一下,回答说:“有亲情,没爱情。”
周平平笑了:“没爱情还生了这么多孩子?我不懂男人。”
啰啰嗦嗦地问了彼此的现状,看时间不早,周平平站起来握手言别,将自己的名片留给许凡水,上面有她的电话号码。
什么也没发生,许凡水回了小城。
没几年,许凡水退了休,时间多了起来。他会一两周给周平平打电话问候一下,聊聊近况,说说中老年人关心的健康问题。林青早知道周平平的存在,这个朴实的妇女,对此很包容。她曾跟许凡水说:“连北京的姑娘都能看上你,你却落在我手里了,跟我过了一辈子,我是多大的福分!”
后来,高铁的建设让距离不再遥远。周平平提出想来看看许凡水。许凡水有些兴奋,又不知道如何面对。周平平说:“就拿我当你多年的老友吧!”
许凡水的孩子们给周平平办了接风宴,惊叹自己貌不惊人的老爹还有这样的老朋友。许凡水和林青陪着周平平走遍了小城的角落,周平平感叹:“小城的面貌改变很大,想当年,我也想扎根在这里!”许凡水就有些伤感,周平平看了一眼林青,把话题岔过去了。
后来,周平平隔几年就来看看许凡水,每次都是林青陪着。林青曾提出让他们单独聊聊,周平平拒绝了,她不想让这个善良的女人受委屈。每次送她进高铁站,许凡水和林青都要长时间挥手告别,林青能看出许凡水眼底的依依不舍,对自己,他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
林青曾跟许凡水谈:“我都跟你过了一辈子,福也享够了,孩子们现在都挺好,我跟谁都行,要不咱俩离婚,你去跟平平过剩下的日子吧?”
许凡水摇摇头:“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呀?”
有时,许凡水觉得感情上亏欠林青,就问她有没有委屈,她说:“我更怕你跟我过着委屈。”林青虽然强势,却事事以许凡水为重,许凡水其实早已离不开老伴儿了。
许凡水从此将那点残存的与周平平再续前缘的心也打消了,心甘情愿地跟她做一辈子的老友。
周平平很久没有来小城,前不久,跟许凡水打电话说再来看看他。
在周平平来的这天,许凡水早早起来洗漱,让林青去给他找件看上去顺眼的衬衫。照照镜子,里面不再是当年风华正茂的青年,而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他不禁悲伤起来。
一个看似为别人着想的选择,却让三个人这一辈子都被爱情拒之门外。
周平平临走的这天,林青借口说给孙子做被子出去了。
沉默良久,周平平开口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年纪大了,跑不动了,也等不起了!”
许凡水有些神情黯然:“你还在等我?”
周平平说:“我老是说让你保重身体,因为心里总留有一丝幻想,如果林青走在你前面,我希望能和你走到最后。”
“可是,”周平平又说下去,“我等不起了……我……”
说着,她走向许凡水:“我能再拥抱你一次吗?”
隔了五十多年的世事沧桑,许凡水苍老的双臂拥抱了周平平,颤抖着双唇吻了她的额头:“这个吻,这辈子我只给你留着啊!”
两个老泪纵横的老人,相拥而泣。
周平平在许凡水耳边轻语:“老许,后会无期!”
周平平因病去世。消息传来的时候,许凡水静默半晌。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拖出床底一个珍藏半个世纪的箱子,里面是周平平五十多年前送给他的手织围巾和所有的信。
亲爱的你,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