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山大舅舅

包山大舅舅是我表舅,算起来,应该是外公的侄儿。因为家里舅舅众多,而从我记事开始,他便与表舅妈住在包子山上,故而从小习惯了称呼其为包山大舅舅。

包山大舅舅育有两儿四女,除去二女儿嫁到了双梅镇,其余的都在泉水湾村住着。但直到他离世前,都一直和表舅妈住在公路养护队在包山上的房子里。房子很小,约莫十来平米,卧室与厨房通过一面墙隔开,厨房同时也是客厅和餐厅。因为房间过于狭小,而他的晚辈又众多,故而每年去他家拜年时,一般不会在他家吃饭,基本上东西放下,拿到压岁钱,稍微聊几句便回家了,不然屋子里就容纳不了所有拜年的晚辈们了。

舅舅在公路养护队上班,工作就是维护和清理连接大公圩和县城的那条公路。同时也帮着养护队看护院子,也就是他家所在的那个院子。院子紧挨着青山河,对面是与包山对望的青山,脚下是青山河,若从青山顶上看去,他家像是个孤岛。

舅舅家是去往青山街的必经之路,暑假去山南放牛时,都会经过他家。也时常在来去的路上遇到舅舅,他跟着浇沥青的车后面补路,或是将路上的石块杂物捡起装进车里。见到我们,总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眯起眼睛,大声唤我们的名字。

放牛归来的途中,偶尔会去舅舅家讨水喝。院子里有个放沥青的池子,也有些装沥青的车,在烈日的烘烤下,沥青会软化。一进到院子里,就会闻到刺鼻的沥青味。舅舅家的墙壁、地面、台阶上也随处可见黑色的沥青。舅妈见到我们去喝水,会开心地和我聊几句家常,偶尔也会给我们一些吃的,多半是枣子或柿饼。但因了沥青的缘故,通常我们是不愿意去的。

那时,舅舅和舅妈约莫已经有七十多岁了。舅舅身材高大,即使到了这样的年岁,也未见驼背,只是头发都已花白,但说起话来,依然声音洪亮。舅妈本就身材矮小,还驼背的厉害,几乎已经到了直不起腰来的地步,出门走路需要拄一根拐杖。舅妈是典型的旧社会出生女人,小时候似乎还裹脚过,因而对舅舅很是顺从。舅舅性情热情随和,不拘小节,除了打麻将,也没有别的嗜好。

舅舅对于麻将,有种近乎痴迷的喜欢。因为住的附近没有别家,所以打麻将需要到村子里来。小溪东边的崔伯伯,隔壁的老村长,还有孟家爷爷,莉莉家爷爷,都是他的牌搭子。他们即不喜欢和舅舅打麻将,但都很愿意和舅舅打。舅舅打麻将并不是很精通,某一色的牌多了,便分不清该如何打,偶尔还会忘记跳只或是不摸牌就出牌了。所以他打麻将,十有八九是会输钱的。

他们最常在两个地方打麻将,一个是崔伯伯家的东厢房,还有一个是老村长家的客厅了。但冬天多半是在崔伯伯家的厢房里,一来稍微暖和些,二来他家的地面是土地,可以更随意些,不用担心吐痰或是烟灰掉在地上。冬天的时候,舅舅常戴一顶毡帽,穿一件灰色的棉大衣,喜欢将钱放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我从小爱好打麻将,没念书之前便已熟络麻将的打法与变化,因而时常跟在舅舅后面去看他打麻将。舅舅家的牌有很多对子时我最开心,他会将碰起来的对子放在桌边,而我多半是坐在他的板凳一端,因而可以把玩这些麻将牌。其他长辈,有时会嫌我烦,不让我弄那些麻将牌,但舅舅从来没说过我。偶尔,我也会给舅舅支支招,告诉他应该出哪张牌。他们这些老伙计打牌时,给每一张牌都起了个外号,比如四筒叫“柿饼”,二条叫“二吊瘦”,每次出牌的时候会很大声的报牌名,若是摸到一张自胡的牌,必定会用力的将牌拍在桌子上,多半还会说一句“好着儿啊”。

偶尔舅舅赢钱了,便会给我一两块零花钱。这也是我喜欢跟着他去打麻将的原因。不管赢了还是输了钱,麻将结束,舅舅就会笑眯眯的跟我说,“走,带你去小店买吃的”,然后拍拍身上的烟灰,带我去到小店。

这些,通常是不能让妈妈知道的,不然她会训斥我不懂事。妈妈总是和我说,你大舅舅都七十多岁,挣点钱那么不容易,你不能随随便便要大舅舅的钱。大一些之后,明白了妈妈这话的含义,便也不再拿舅舅的零花钱了。

初中之后,见舅舅的次数渐渐少了,偶尔在路上碰到和他打招呼,他还是乐呵呵的回应我。念了高中,回乡的日子愈发少了,间或从妈妈那得到一些关于舅舅的讯息,多半是关于他年老之后子女无力或不愿赡养他的事情。

高三那年,舅舅因病去世了,那年他八十四岁。我请假回来参加他的丧事,在他的灵前磕了几个头,似乎也说了一些祝愿他在天堂安好之类的话。

再后来,辗转全国各地,求学工作,似乎也很少再想起过舅舅。偶尔梦里见到他,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想来天堂里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也有了陪他打麻将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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