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夏要做新娘子了,婚礼定在一个月后。就在这时,林夏的继父陈志峰服刑期满,出狱了。
“小夏,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你周末抽空回来,我们吃顿团圆饭吧?”妈妈苦口婆心地劝林夏。
“妈,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的。”林夏激动地站起来,在床边来回踱步。7年了,整整7年过去,可是提起陈志峰这个人,她的心还是瞬间紧缩,恐惧像潮水一样涌来。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魏浩然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推门进来。
“好了,妈,不说了。浩然要出差,我得给他收拾行李呢。”林夏挂了电话。深呼吸,整理心情。
床上零零散散放着魏浩然的衣服,她一件件折叠好,放进地上的行李箱里。
魏浩然把笔记本收进电脑包里。然后走过来,环抱着她的腰。她的身上散发着沐浴露的幽香,撩拨着他,心神好像湖面小舟,轻悠悠地荡着。
他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头顶,喃喃道:“真不想出差。”
结婚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婚宴的布置、选定婚礼主持人、结婚礼车、司机各种大小事宜,都等着他和林夏一起商定。
但公司最近有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作为项目负责人,他也没法推脱。
林夏偏转头看他嘟着嘴。25岁的人了啊,却像闹脾气的孩子那般。不禁笑了:“才三天而已。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婚庆公司,看看怎么布置婚礼现场啊。”
魏浩然不乐意:“三天见不到你呢。”
林夏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他眼睛里的阴霾,瞬间消散,就像雨后的朗朗晴空。
这个人啊,在职场摸爬滚打,站在同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身上却依然保留着少年时代,那股干净、温柔的气息。
2
林夏16岁认识魏浩然。那一年,她读高二。他是她的同班同学。
他们两人常年占据班里成绩的第一名、第二名。但并没有什么交情。碰面了顶多互相点头,礼貌微笑。
林夏性格沉静,不惹事,不爱回答问题,不爱提问题,不竞选班干部。周身裹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别人走不进去,她也并不想走出来。
她的生命里好像就只有读书这件事。体育课自由活动,别人踢毽子、打羽毛球,她回到教室做习题。课间,女生们叽叽喳喳聊八卦,她埋头做习题。吃饭时间,她还边吃边看题。
魏浩然是班长,性子活泛,跟班里大多人同学交情都不错。爱运动、爱玩游戏,而且都玩得很溜,在男生堆里很吃得开。
再加上长得身材颀长,眉目清秀。女生们打着请教难题的旗号,靠近他,他也不戳破,认真讲解。甚至有别班的女生,大着胆子跑到教室门口,给他递情书。他微笑而羞涩地感谢别人的喜欢,并委婉地表示,自己高中不谈恋爱。
这样温柔的人,女生缘是很好的。唔,这里说的“女生缘”,不包括林夏。
很长一段时间,林夏和魏浩然的交集,只是在班级排名表上。一前一后地挨着。
他第一次对她产生深刻印象,是高三的某个秋日午后。
学校南边有一安静的处所。古香古色的亭子。南方10月,依旧骄阳似火,幸好亭子周围绿树环绕,撑开巨大的绿荫,凉风阵阵,倒是比教室里要舒适得多。
魏浩然在树下看书。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周围,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听到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走进了小亭子。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榕树,周围又有一米多高的灌木,呈包围之势。因此,那两人并未发现他。
“作文写好了,给你。”一女生说道。声音清脆。好像还有几分熟悉。
“动作很快啊。”另一个女生声音比较低沉。有翻动纸张的声音,似乎是在浏览手上的作文。“文笔挺好。果然和我同学说的一样靠谱。诺,钱给你。”又过了一会,她问道:“诶,林夏。你代写英语卷子怎么收费? ”
“也是30。”
林夏?魏浩然心想,不会是自己班上的那个林夏吧?这女生胆大包天,代写作业,还做成收费业务。那个书呆子林夏应该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魏浩然从树干后面探出头望去。女生一头乌黑长发,扎成高马尾。肤色很白,身材纤细。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可不就是林夏?!
“行。我去拿卷子给你。你在这等我一下。”女生转身回教室。
魏浩然从树的后面走出来,咳了一声。
林夏看到魏浩然,脸色唰地变了。一双大眼惊恐圆睁,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魏浩然!”
魏浩然拍拍身上的尘土,一边慢慢踱步过去,一边在心里酝酿说辞。
“这件事,你就当做没看见吧。”林夏很快镇静下来,脸色恢复如常。
魏浩然一怔,笑着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再代写作业了?”
林夏面露不愉,皱眉道:“班长大人,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魏浩然说道:“收费代写作业,被赵主任知道了,肯定是要处分的。对你影响不好。”他也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身为班长,有责任提醒自己的同班同学,这件事被曝光的严重后果。
提到赵主任,林夏身上那种扎人的尖刺,才稍稍软了些。
赵主任在掌管校风校纪方面,极其严厉,小错大惩,被学生封为“赵阎王”。如果被他抓住小辫子,确实没有好果子吃。
但林夏显然不想那么快服软:“你不说,赵主任怎么会知道?”
“我不会当告密的小人。花钱的人也不会说跟赵主任说。但难保他们不会告诉同学。”一传十,十传百。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夏沉默了。暗暗在心里衡量利弊。她的高中生涯,都是一片辉煌的战绩,临毕业却在档案上留下一个大污点,确实不划算:“好。这买卖我以后不做了。”
快上课了,回教室的路上,两人并肩走。林夏收起了锋芒,又恢复成往日那个闷葫芦。
魏浩然想找点话题聊聊,于是随意问道:“你怎么会代写作业?”
问完突然意识到这个话题不适合。林夏家境不好,学校给了她贫困生的名额,免除学杂费,只需要交课本费。这事,是他无意中撞见她走进贫困生缴费窗口,才知道的。
17岁的女生,即使在学校成天穿校服,也懂得在其他地方下功夫,来展示自己的美。有人把宽大的校裤裁剪成修身款,有人烫了发尾,有人别着各式可爱的发卡。
林夏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永远是一根黑色发圈,扎起高高的马尾。那套校服,从高一穿到高三,领口已经起球了。
林夏乜斜着眼,嘴角挂着一丝讽刺的笑,“除了为钱,还能为什么?”说完,走在他前头,率先进了教室。
魏浩然低头失笑。看起来安静如兔子,却没想到其实是只带刺的狐狸。
有意思。
2
周五下课铃响,同学们开始欢呼活跃起来。
渭阳一中是半封闭式学校,周一到周五下课前,学生都不能离校。歌词里唱“我们的学校是花园”,事实上,学校更像一所囚笼,还是伙食不怎么好的囚笼。食堂唯有一道红烧肉勉强算得上美味,可打饭阿姨给你舀一勺,还要抖一抖。
想到爸妈做好一桌饭菜,等着自己,大多数人快手快脚收拾好,提起书包就离开了。
正好轮到魏浩然和同桌李晋值日,扫地扫了一半,教室基本上已经空了。
林夏依然坐在位子上。一根白色耳机线从抽屉延伸到耳边。夕阳余晖从窗外溜进来,把她整个人笼罩在橘黄的光圈里。她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不少。
魏浩然扫到林夏身边,不经意问她:“林夏,你怎么还不回家?”
林夏犹豫了一会,微微皱着眉:“我,等下走。”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魏浩然心想,林夏她似乎并不喜欢回家?
周末很快过去。周日晚,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上晚自习。
许安安看着旁边趴着睡觉的林夏,觉得非常不对劲。平时就算发困,林夏顶多只是托着腮打一会盹,最多不过五分钟,她肯定要掐自己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
许安安推了推林夏的手肘:“林夏,你是不舒服吗?林夏?林夏?”
推了老半天,林夏才艰难地支起身来。许安安脸色一变。
林夏呼吸很沉重。两腮通红。眼神很恍惚。
魏浩然听到动静,抬眼过去,看到林夏明显不对劲的样子。他交代全班继续做习题,便扶着林夏往医务室走。
林夏脚步虚浮。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
魏浩然扶着林夏站好。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趴到他背上:“上来。”
林夏本能地拒绝:“不用,我自己会走。”
魏浩然不由分说抓过林夏的双手,环在自己脖子下。又矮下身,把她背起来:“女孩子不要那么逞强,偶尔示弱一下也没关系的。”
林夏懵了。魏浩然身上那股清爽的气息,像飓风一样席卷了她的嗅觉。他的双手托在她的大腿处,温度隔着校裤,抵达她肌肤和内心。犹如燎原的星火。
她的身体似乎烧得更厉害,更难受了。
沉默良久,她轻轻说了声:“谢谢。”
林夏温热的鼻息喷在魏浩然的后颈。有点痒,又有点热。他定了定神,笑道:“没什么。大家都是同学。”
医生看了之后,确定是发高烧。要打点滴。医生交代林夏:“把袖子挽起来。”
林夏的手臂,纤纤细细,让人有种一折就断的错觉。现在的女孩子都崇尚以瘦为美。但林夏瘦得太过了。
17岁的少女,大多健康明朗。林夏的身上,却有一种病态的娇弱美。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班里的男生暗地里给林夏取了个外号,叫“林妹妹”。
医生熟练地把输液橡胶管,绑在林夏的手腕上,细针扎入手背血管。“注意看下输液进度,两瓶都完了叫我拔针。我去给你开点药。”说完便去了外间。
“谢谢医生。”林夏和魏浩然异口同声。
林夏从来没有和男生共处一室过,气氛顿时安静得有些尴尬:“要不,你回教室去吧。我自已可以的。”
魏浩然走到床对面的沙发坐下,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作势翻开:“老在教室里呆着也闷得慌。逃掉一节晚自习,感觉还挺新鲜的。你放心睡会。我帮你守着输液。”
林夏沉默。没有推辞。她闭着眼,听着哗哗的翻书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魏浩然看了几十页书,抬起头看挂在吊杆上的输液瓶,还剩一半。视线向下,落在林夏的睡颜上。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巴掌大的脸,陷在枕头里。高烧造成的红晕还没有消下去,看起来显得娇弱可怜。
平时冷淡如冰;收费代写被他发现时狡黠带刺;生病时故作逞强;睡着时娇弱可怜。
一个人怎么有这么多面?
一个小时后,两瓶药水都输完了。再加上睡了一觉,林夏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些。
魏浩然送林夏回宿舍,边走边说:“如果觉得不太舒服,还是回家休息两天比较好。明天叫你爸妈来接你吧?”
林夏脱口而出:“不要!”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林夏又说道:“不就是感冒嘛。吃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魏浩然隐约感觉到。林夏,真的不喜欢回家。
女生宿舍楼下。林夏走上台阶,又回过身来。露出真诚的笑容,带着淡淡的羞涩:“今天,谢谢你了。”
楼道橘黄色的灯光打在魏浩然脸上,他微微一笑:“早点休息。”说完离开了。
他颀长的背影,渐渐融入榕树的阴影里。直到消失不见。
兴许是桂花香太过浓郁,林夏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怅惘。她转身上了楼。
3
南方的秋天稍纵即逝,很快,冬天来了。
学校组织冬季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报一个节目,给音乐老师审核。
文娱委员许安安在讲台上动员半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没有一人报名。气得她挎着脸下了台。
魏浩然正好拿着一叠作业本走进来。许安安双眼一亮,有救了!“班长大人,你搞个独唱吧。你是我们班的歌神啊。你一开嗓,震惊全场啊!”
魏浩然很无奈:“去年就是我独唱。今年又是我?又独唱?”
许安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那,我给你找个女生,配合你一起唱总行了吧?”
魏浩然还没回答,许安安又想到什么:“对了,上学期,我们班唱歌课分数最高的是林夏啊,找林夏和你一起。总行了吧?”
魏浩然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收了回去。
许安安蹭蹭蹭跑回自己座位,一屁股坐下,舔着脸说:“林夏,你就帮帮忙吧。文艺汇演的节目,你和魏浩然唱首歌。很简单的。”
魏浩然抱着作业本,分发给各组组长。耳朵却支起来,注意林夏那边的动静。他听到林夏冷淡的声音:“我没时间。”
魏浩然身体一僵。
许安安还想继续说服林夏,被林夏打断了:“你找欧阳娜吧。她应该挺乐意的。”
欧阳娜坐在林夏前面,听得清清楚楚。她转过身来,冷哼一声:“林夏,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要的就丢给我?”
她的眼光往魏浩然那边一扫,忽而正色道:“不过,说到底,我们都是班里的一份子,上台表演是给我们班挣脸,你不乐意出这份力,我和你可不一样。”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欧阳娜对魏浩然的那点心思,不言自明。
林夏勾起唇角:“欧阳姑娘深明大义,我林夏深感佩服。”
文艺汇演的事情就这样定了。魏浩然和欧阳娜合唱一首《最初的梦想》。顺利通过音乐老师的审核。汇演时间定于一个月后。
欧阳娜每天中午和魏浩然排练回来,总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还轻哼着曲调。
没想到,距离文艺汇演只有三天的时候,欧阳娜发生了意外。
冬天是流感多发季节。每天上课,咳嗽声、擤鼻涕声此起彼伏。欧阳娜也中招了。喉咙里像是有一根羽毛,挠啊挠,痒意难当,咳个不停,声音嘶哑如同六十老妪。
许安安和音乐老师私下商量,最终决定,由林夏替换欧阳娜上场。音乐老师性格强势,她拍了板子,林夏也拗不过。
林夏和魏浩然一起排练时,明显感觉到魏浩然不开心。虽然他脸上挂着看似一如往常的笑容。但他眼中没有一丁点笑意。
“魏浩然,是不是跟我合唱,你很不乐意?”林夏被他的阴阳怪气搅得心神不宁,无法专心排练。
魏浩然别有深意地看着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什么意思?”
魏浩然见她一脸懵懂,有点来气:“许安安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
林夏突然就懂了。魏浩然以为,她不答应合唱,是因为不乐意和他一起。所以他现在是在闹别扭?
林夏有些哭笑不得:“魏浩然,我的人生目的只有两个:读书和赚钱。其他都是浪费时间。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浪费时间而已。”并不是不乐意和你在一起啊。
魏浩然皱眉:“你不觉得你活得很功利,很无趣吗?”
林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哼,像我这种人,活着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不功利和有趣,那是他们这些衣食无忧的少爷小姐的追求,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魏浩然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到林夏眼中闪过盈盈泪光。定睛一瞧,她眼中除了倔强,什么都没有。
文艺汇演那天,林夏穿着一袭白裙。放下了马尾。长发瀑布一样,垂落在双肩。精致的妆容,樱桃小口一抹红。清秀的脸庞,竟显得艳丽无双。
魏浩然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的亮光。
林夏穿着高跟鞋,有些紧张地迈着小碎步,差点崴了脚。高跟鞋是许安安跟姐姐借来的。虽然前一天晚上,许安安抓着她,练习了一个小时。但临时抱佛脚,果然还是不太行。
魏浩然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了林夏的手臂。
魏浩然弓起手臂,示意林夏挽着他。这样不容易摔倒。
主持人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正播报着:“接下来,由高三18班的魏浩然和林夏,为我们带来一首励志歌曲《最初的梦想》。”
林夏勾住他的手臂,和他肩并着肩,出现在舞台上。
台下爆发出一阵起哄声。眉目俊秀的男生,清纯又不失美艳的女生,在聚光灯的加持下,竟有几分天作之合的意味。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能拍下
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
……
最初的梦想绝对会到达
实现了真的渴望
才能够算到过了天堂
绝对会到达”
一曲歌毕,魏浩然朝她伸出手。灯光从魏浩然从背后打过来。18岁的少年,眉目含笑,恍惚中似是偶像剧才有的男主角。
林夏一愣,彩排并没有这个环节。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放在魏浩然的掌心里。
两人牵手,向台下鞠90度躬。掌声和起哄声交织成一片。
魏浩然牵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到后台。
林夏看着魏浩然挺拔的背影。在掌声雷动中,她竟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咚咚。 像是豆大的雨点,在空中迅疾下落,钝重地砸在地面。搅乱了满世界的清净。
一对优雅的夫妇走过来。四十来岁。女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穿着驼色大衣,端庄温柔。男人西装革履,面目轮廓和魏浩然有几分相似。
魏浩然不着痕迹放开了她的手。
魏浩然说:“爸妈,这是我的同学,林夏。林夏,这两位是我爸妈。”
林夏礼貌微笑:“叔叔阿姨好。”
浩然妈妈给浩然爸爸递了一个八卦的眼神。浩然爸爸眼中尽是无奈和宠溺。
浩然妈妈微笑看着林夏,赞美道:“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林夏镇定一笑,面上却飞起一抹红晕。
浩然妈妈问道:“林夏,你唱得真好。你爸妈会为你骄傲的。他们有来看你表演吗?”
林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只留下微不可见的一点弧度:“他们工作太忙了,抽不出空。”
浩然妈妈谅解地点点头。她走向魏浩然,欣慰地拍拍他的肩。
林夏看着笑容满面的三个人。他们离她只有三步远,她却仿佛见到一道天堑横亘在中间。
是啊。他们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而她,双脚已迈入地狱。她只是孤身一人。
4
班级后面那块黑板,写着“距离高考还有181天”。天数很快变成了180天、179天……3天,2天,1天。
高考在声声蝉鸣中开始。十几天后,成绩出炉了。
有人得偿所愿,有人抱头痛哭。林夏和魏浩然,不出意外,都拿到了北大的通知书。
同学们拿着各自的入学通知书,互相道了别,鱼贯走出了教室。
魏浩然叫住了林夏,林夏回过头。
魏浩然笑着说:“林夏,我们北大见。”
林夏一怔,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连眼睛里都承载了满满的笑意。还有,自由。好像她终于挣脱了,长久以来束缚在她身上的无形绳索:“北大见。”
林夏拿着通知书回家,唇角还挂着笑。
继父陈志峰坐在沙发上抽烟。一室烟雾缭绕。他穿着洗得发黄的背心,皮肤因常年曝晒异常黝黑。
林夏顿时收敛了笑意。手里攥紧了手里的通知书,指尖泛白。她低下头,弓着背,准备回房间。
陈志峰突然起身,一个箭步跨到林夏面前,抽走了她手里的通知书。眼睛一扫:“哼,北大?”
林夏全身紧绷,声音发抖:“还给我。”她伸手去抢,却被陈志峰躲过了。
陈志峰脸上挂着嘲讽的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你以为考上大学,走了,就能摆脱我了?你。做。梦。”撕拉一声,通知书被陈志峰三两下撕成碎片。
“不要!”林夏神色巨变,扑过去,却被陈志峰制住了双手,狠狠地掼在地上。
陈志峰常年在工地做建筑。有的是力气。他只用一只左手,便像钳子一样,钳住林夏。
陈志峰的右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一路往下,指尖经过她的下巴,脖子、锁骨、胸口。好像抚摸一件精美的瓷器。声音逐渐粗重、嘶哑:“我把你养这么大。这么漂亮。不是为了便宜外面那些野男人。”
他一把撕开林夏的校服,俯身啃咬她的脖子。
林夏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好像整个人掉进了深渊里,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距离开学还有五天。魏浩然收拾好了行李。想了想,翻出班级通讯录,拨打林夏家里的电话。一个声音低沉的中年男人接了。
“叔叔,你好。我是林夏的同学。请问林夏在吗?”
男人声音很冷淡:“她出去了。你找她干嘛?”
“快要开学了,我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北京?”
男人冷哼一声:“不用。她不读大学了。”
说完,电话被挂断了。传来嘟嘟嘟的盲音。
魏浩然皱着眉。回想起林夏一直以来提到家人时的奇怪反应。他心里有些不安。
他翻开毕业前让林夏写的同学录。上面有写家庭地址。
那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楼道里光线昏暗,感应灯也坏了。魏浩然按照地址,找到302房。敲了敲门。
一个中年男人开了门,他皮肤黝黑,肌肉结实。是常年在户外干劳力活的人。
“您好。请问林夏住在这里吗?”
男人狐疑地看着魏浩然:“你找她干什么?”
魏浩然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接电话的人。“您是林夏的父亲吧?叔叔您好,我昨天打过电话的。我想来看看林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放弃北大?”
男人一脸不耐烦:“关你屁事!赶紧走!”说完便要关门。
魏浩然伸手一挡:“叔叔,我能不能见见林夏?”
男人拧着眉,正强行关门的时候,魏浩然听到屋里传来林夏的声音:“魏浩然,是你吗?魏浩然,救我!魏浩然!”
男人露出狠厉的神色,干脆把门打开,用力推了魏浩然一把:“臭小子,你劝别多管闲事。”
魏浩然一个踉跄,站稳后正色道:“叔叔,你知道法律上有一个罪名,叫虐待罪的吧。虐待家人,致使家人重伤,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男人啐了一口,眼中阴霾更重了:“你跟老子讲法律?我管教女儿,法律管得着吗?在家里,老子就是法律。”
男人脸色阴狠,招呼都不打,便挥出一拳。
魏浩然侧身,躲过了攻击。学了两年空手道,没想到今天排上用场了。
男人挥拳毫无章法,仅凭一股蛮劲。魏浩然一招抬腿横踢,男人仰面倒地,后脑勺重重磕在木鞋架上。整个鞋架轰然倒塌。男人顿感头昏眼花。
林夏的声音从房中传来:“魏浩然,你没事吧?魏浩然?”
魏浩然抬腿迈过男人,走到房门外:“我没事。”
“门锁上了,钥匙在他身上。”
魏浩然蹲下身,从男人裤兜里摸出了钥匙。
开了锁,魏浩然拉起林夏的手:“跟我走”。林夏的眼角有淤青,嘴角也肿了,明显是遭受了虐待。这个畜生,枉为人父。
他们跑了出去。林夏看着魏浩然的背影,恍惚间想起文艺汇演那天,也是这样,他牵着她,向前走。她的眼里浮起一层雾气。心口涌出一股酸涩。
不知跑了多久,林夏停了下来。魏浩然转身,疑惑地看着她。
林夏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不跑了。去警察局。”
5
上大学之后,林夏变得更忙了。除了读书,还同时做两三份兼职。魏浩然几次找她吃饭,都扑了空。
周五下课铃响,林夏和室友走出教室,便看到倚在墙边,不知等了多久的魏浩然。
他穿着白色T恤,灰色运动裤,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见到林夏,嘴角和眼睛都露出笑意。
室友的眼睛在林夏和魏浩然身上转了一圈,勾起暧昧的笑容,便知趣地先走了。
魏浩然挠挠后脑勺,笑得有些羞涩:“一起吃个饭?”
两人端着盘子,在热闹的食堂角落,找到位子。聊着彼此最近的功课。
自从那件事过后,林夏变化很大。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和室友相处融洽,成了朋友。扎起的马尾,披散下来,衬出一张瓜子脸,更是小巧精致。
那件事具体过程如何,魏浩然不晓得。林夏执意要自己进入警察局,没有让他跟着。
他只知最后,林夏的继父陈志峰被判刑7年。虐待林夏多年,这样已算是他罪有应得。魏浩然心想。
林夏头发太长,吃饭不方便,便用发圈随意扎起来。有一绺发丝垂落在脸旁。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不好意思盯着她看太久,魏浩然收回视线,低头吃饭,状似不经意提起:“听说姜文拍了一部新电影,豆瓣评分还挺高,周末一起去看吗?”
林夏正夹着盘里的菜,动作一滞,随后抱歉说道:“周末刚好社团有活动呢。”
魏浩然心中一沉,脸上却扯出毫不在意的笑容:“没事。”一餐饭,食不知味。
不知为何,魏浩然总觉得,林夏似乎有意躲着他。可是为什么呢?
情人节那天,满世界都是成双成对,空气都弥漫着一丝甜味。魏浩然却被室友李勇拉去天台,喝起了闷酒。
“你说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呢,怎么说分手就分手呢?”李勇一大早醒来,就收到女朋友的分手信息。在微信上追问她为什么。她直接把他拉黑了。
女人心海底针。魏浩然深以为然。和李勇碰杯,灌下大半瓶酒。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李勇醉了,整个人重重复复,唠唠叨叨。
魏浩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啊。你为什么不当面问清楚呢?”
李勇一愣,好像被雷劈中了似的:“对啊!我为什么不去找她问清楚呢?!”他如梦初醒,丢下酒瓶,风风火火跑掉了。
魏浩然看着他,无语地笑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心里的迷雾突然也散了。古人云,医者不自医。没想到这句话还能用在自己身上。
林夏做完兼职,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走到宿舍楼下,忽然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背着手,靠着树干。那是,魏浩然。
林夏一脸疑惑地走近他:“魏浩然,你怎么在这里?”
魏浩然的视线,死死地锁住她。带着前所未有的炽热。他没有说话,却释放出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林夏,让她几乎想逃走。
林夏心跳漏了一拍。一阵酒味迎面而来。“你喝酒了?”
魏浩然抓着她的手臂,猛一用力,她和他的位置互换了。她背靠着大树,他俯下身看着她。
他的手心像是藏了一股火焰,要将她灼伤。可她来不及顾她的手。因为她的心,咚咚咚,咚咚咚,快得像是要跳出胸口来。
“林夏,我喜欢你。”宿舍走廊的灯光投过来,魏浩然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犹如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
林夏的耳边炸起一声惊雷。她呆住了。朱唇微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喜欢我吗?”魏浩然的眼睛,深邃如大海。藏着汹涌的期待、忐忑和痛苦。
林夏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躲闪:“不喜欢。”
魏浩然左手按着她的肩膀,右手抬起她的下巴:“我不相信!”
林夏被迫直视他。那双眼向来温柔明亮,晴空万里,此刻却涌动着阴霾,好像大雨将至的阴暗苍穹。
魏浩然再次笃定地说道:“我不相信!”
林夏沉默了一会,痛苦地闭上眼睛:“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果你听完这个故事,还喜欢我。我们就在一起。”
林夕和魏浩然走到宿舍楼后面,坐在花道旁的石阶上。
“你一直以为,我继父犯的是虐待罪。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他犯的,其实是性侵罪。”
魏浩然脸色大变。
“我10岁那年,我爸妈离婚。我12岁,我妈嫁给我继父。一开始,他待我很好,呵,我还以为,上天待我不薄。后来有一天,趁着我妈坐月子,他摸进了我的房间。”
“我想过告诉我妈,可我要是告诉她,她要怎么办?她和继父要怎么办?我刚出生的弟弟要怎么办?我连着好几天做噩梦,睡不着觉。我把门窗都锁上,可我还是觉得害怕,我把桌子椅子所有重的东西都移到门后挡着,心里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中考成绩出来,我考上全市最好的中学。他不肯让我去读书。说女孩子读书没用,将来都要嫁人的。他想要我在家附近找一份工作,每天下班就回家。是我自己去找高中校长,自己争取减免学费 。高中三年的生活费也是自己挣的。你看到我帮人代写作业,那就是我的生活费来源之一。”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从家里回学校就发高烧了,你送我去医务室。那次我并不想回家,可天气凉了,我得回去拿冬天的衣服和棉被。我妈去工作了,不在家。我弟出去玩。我被他抓住了。回到学校,我洗了一个小时的冷水澡,才高烧成那样。”
“我拿到北大通知书,一回家就被他撕掉了。他不想我走,我走了,他就没有了一个,任由他玩弄的充气娃娃。呵……”林夏捂住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渗出来。哭着哭着,却又笑了。那是绝望的、自暴自弃的笑容。
“我试过逃跑,被他发现了。他把我锁在房间里。那段时间,正好我妈带着我弟回外婆家了。没有人知道,我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后来,你来了。我没有让你陪我进警察局,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么肮脏的故事。”
林夏穿着短袖,夜风吹来有点凉。她双手环抱着自己,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臂。这双手臂,看似洁白如雪,却又沾上了全世界最脏的东西。她的全身,都曾沾染全世界最脏的东西。
也许,只有她的心,还保留着一块干净的地方。放着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
林夏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魏浩然,我的故事讲完了。”
魏浩然双手交叉紧握,沉默不语。
林夏站起身:“明天下午两点,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你。你来或不来,我都会知道你的答案。”说完转身离开。
第二天,影院门口。林夏一身白裙,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
年轻的情侣、一家三口,陆陆续续进入电影院。她一个人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下午4点。电影散场。人们陆陆续续走出来。日影西斜,她俯视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林夏摩挲着手里两张票,露出自嘲一笑。一挥手,把它们丢进垃圾桶。
她在人群中,迷茫地往前走。她好像听到耳边嘈杂的人声,又好像什么都听到。好像听到有人叫她,又以为是她的幻听。
前面是十字路口,她跟着人群停下来。绿灯亮起,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她才恍过神来,刚抬脚,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
一股温暖清爽的气息,将她周身包裹住。她想起高三那年,她发高烧,伏在他背上,感受到一样的气息。
魏浩然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林夏,你手机为什么关机?我坐的士被追尾了。晕过去了,醒来已经三点了。我怕你误会。我拼命赶来。在后面叫你的名字,你都不理我。林夏,你说过我来了,就和我在一起。你不能食言。”
林夏转过身,看着魏浩然。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狼狈。额头擦破了,血迹凝固。伤口都没有处理。
这个男孩,她从17岁认识他,他了解她的贫穷窘迫,他看到她身上的尖刺,他带着她走上万众瞩目的舞台,他救她出地狱,他知道她所有的肮脏和不堪。可是,他还是回来找她了。
林夏和魏浩然,眼中都蓄满了泪水。林夏踮起脚,魏浩然俯下身,吻住对方。
身边的人来人往似乎都定格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6
林夏开车送魏浩然去机场。进安检前,魏浩然在林夏额头印上一吻:“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婚礼现场怎么布置。”
林夏笑着挥手,看他走进安检口。直到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完全看不见,才转身离开。
她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这时,妈妈打来电话:“小夏,大后天,他要去找工作,不在家。你后天回来吧,就我跟你弟,还有你三个人,好好吃顿饭。”
林夏想了想,说:“好。”
两天后。
林夏手里提着两个购物袋,走进家门,她警惕地扫视一圈,确信陈志峰没有在家。
妈妈已经做好一桌菜。弟弟在摆碗筷:“姐,快来,吃饭了。”
林夏走到餐桌旁,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嘴里。妈妈拍她拿筷的手:“先去洗手再吃饭!都要结婚的人,以后在婆家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林夏笑着说:“我婆家没什么规矩。浩然爸妈对我可好了。就像对女儿一样。家里地位最低的是浩然。公婆对他一堆要求,对我?没有!”
妈妈见女儿一脸幸福,心里很是欣慰。林夏以前性子冷淡,似乎没有经过少女期,便成长为大人了。现在有人宠着,反而有了少女的娇气。她这个女儿吃了很多苦,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吃完饭,林夏把购物袋分别递给妈妈和弟弟:“这是我给你们买的衣服。到时候我结婚,你们就穿这套出席啊。”
弟弟开心地去试衣服。林夏和妈妈聊了会天,便说要走。
妈妈留住她:“他今晚住在朋友那里,不会回来。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你的房间我昨天打扫干净了。”
林夏想了想,便答应了。回到房间,和以前一样,锁了门窗,把桌椅抵在门后。如此才安心上床睡觉。
明天,浩然就回来了。一想到他,她甜甜地睡着了。
她睡得不舒服,总感觉有一个人的目光盯着她。冰冷而残酷。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住了它的猎物。
林夏半梦半醒间,听到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呼吸越来越沉重,渐渐变成了喘息。
不对劲!她猛地睁开眼睛。隔着一层薄窗帘,窗外路灯的灯光透进来。房间昏暗,但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一个人影站在她的床头。
林夏全身战栗,尖叫声还未从喉咙中冲出,却已经被人影死死摁住嘴巴。
是他!陈志峰!他为什么进得来?
不对,他躲在她的房间里!他一早就躲在她的房间里!
恐惧从脚底升上来,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陈志峰钳住。她动弹不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浑身都在颤抖。
陈志峰的嘴唇在她脖颈间游移:“小婊子,你知道我在牢里,最想做什么吗?”
他的嘴唇转移阵地,落在她额头,鼻梁、脸颊、沿着她耳廓一路往下。“就像现在这样,把你压在身下。让你动不了,又叫不出声。呵……”
她以为她已经爬出了地狱。原来并没有。原来一旦入了地狱,就再也没有见阳光的权利。
魏浩然下了飞机,连续给林夏打了三通电话,她都没接。
奇了怪了。他走到路边拦计程车。忽然微信震动了。他打开一看。心头大震。
从林夏的微信发来的。林夏的裸照。到处是吮吸啃咬造成的血痕。没有一处完好。林夏闭着眼,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还有一条语音。他手指颤抖着点开。一个低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姓魏的,老子回来了,这么多年,便宜你了。”
陈志峰支开了老婆和儿子,在家里静静地坐着。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神色舒爽,吞云吐雾。
魏浩然脸色铁青,推门进来。他攥紧拳头,像猎豹一样朝陈志峰冲过去:“你这个禽兽!”
陈志峰丢掉烟,操起藏在身后的钢管,使出全力向魏浩然狠劈下去。
魏浩然失了理智,不避开,反而抬手去挡,一阵剧痛传来。
陈志峰攻势凶猛,第二棍重重地落在魏浩然的肩膀,痛得他跪倒在地。
陈志峰挥舞着钢管,携带起一阵锐利的破空之声,再一次重击魏浩然的肩膀:“7年!老子忍了整整7年!为的就是这一天!”
魏浩然仿佛听到肩胛骨断裂的声音。一股甜腥从喉咙里涌出来,嘴角溢出鲜血。他痛苦地蜷缩着,钢管猛烈地砸在他的背上。
陈志峰面目扭曲,笑得疯狂:“你们这对狗男女,敢害老子,这就是下场!”
陈志峰高高举起钢管,对准魏浩然的膝盖骨,准备一击而下时,突然动作停住了。
一把水果刀从他背后,穿胸而过。他低下头,看到刀尖上带着血。他的血。
刀被身后的人,一把拔出来。他的胸口破了一个洞,鲜血喷涌而出。
钢管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陈志峰仰面倒在地上。
林夏面无表情,跪坐在陈志峰身边。他的瞳孔里,映照出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悬在他的胸口上方。他终于意识到恐惧:“不要,不要。”
林夏置若罔闻,直直落下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鲜血溅得她满身、满脸。她毫无知觉。眼睛都没眨。只是重复落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
魏浩然挣扎着爬起来。一手握住林夏的手,一手把她摁在怀里:“好了。他死了。他死了……”
林夏在警察来之前,沐了浴,换了一套白裙。
魏浩然不顾重伤,执意要跟着林夏到警局。被林夏制止了。她在他唇上轻轻一点,深深地看着他:“乖,养好伤,来接我回家。”
魏浩然住院第二天,接到警局电话,脸色刷地白了。他拔掉手上的针管,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警局,被一名警察带领着,跌跌撞撞走进一间牢房。
那一地的血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林夏穿着一袭白裙,倒在血泊中。就像长在血池里的一只白荷,静静地枯萎了。手腕有一道很深的刀痕,血液已经凝固。嘴角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魏浩然木然地站着。警察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
往日时光,像加速了10倍的电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碰见她收费代写作业,她像一只刺猬,说他未免管得太宽。
她发高烧,站都站不稳了,还想逞强,被他不由分说背在身上。她轻声说谢谢。
她成天只知读书和赚钱。他说她太功利。她眼中含着泪,说她活着就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
她笑得前所有为的灿烂,跟他约定,北大见。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眼神躲闪,说她不喜欢他。
她在人群中,踮起脚尖吻他。
她叫他,养好伤,接她回家。
她骗了他。他早该料到,她决意要自杀。她沐浴换衣,是想要干干净净地离开。她不愿意身上沾上陈志峰的血。
陈志峰死了,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她的尊严被撕成碎片。她以为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被爱的资格。也没有爱人的资格。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别人的罪恶,当成自己的罪恶?
他会请到最好的律师为她争取减刑,他会陪她抵抗流言蜚语。他会爱她一如往昔。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们会有孩子。他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走。
林夏,说好等我来带你回家。我来了,可你食言了。你这个骗子。骗子。
几天后。
魏浩然在林夏老家的房间收拾遗物时,发现抽屉里的一张纸,字迹凌乱,写得很匆忙。
“浩然,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站在太阳底下。可我并没有这样的资格。这辈子,忘了我吧。下辈子,我在阳光下等你。你来找我,好不好?”
热泪从眼眶中涌出。魏浩然泣不成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