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1301次列车每天黄昏会途经海拉尔终至满洲里，连接呼伦贝尔草原上最大的两个城市。
今天是我离开家的第九天。现在已经是深冬了，车厢里很冷，我打着哆嗦把手从棉衣口袋里拿出来，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一些。
在这列平稳前进的列车上有一个人显然不是本地的，也不是来旅行或者经商的，从他那上下打量的眼神中，你一眼就看得出来。我甚至从他沾沾自喜的落魄相中嗅出了逃犯的气味。我保证他嘴里含着秘密——好像马上要吐出来。唉，算了吧，为什么要吞吞吐吐的。
今天是一个冻得教人麻痹的大雪天，大雪从昨夜一直下到现在。我望向窗外，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飘地跌落在草原上。我觉得这片片的雪花不像是雪，更像是长生天派来草原的使者，是长生天今冬送给草原的礼物。
我把思绪从窗外拉回来，火车停靠在扎赉诺尔车站。车站上来了几位乘客，有的人提着盒装点心、小旅行袋或者公文包。寒冷改变了人们的容颜，走在前面的蒙古人脸色灰白灰白的，跟在后面的汉人脸上毫无血色。一位身材苗条的小姐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手里拿着皱巴巴的百货公司纸袋。她耸着肩坐下，手肘紧贴在胸前，身体缩成一团，半眯着眼，努力保存着自己身体的温度。
火车开过扎赉诺尔，离满洲里就不远了。列车两侧的广告牌忽然多了很多，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冲向列车，乘坐这列车的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他们没人望向窗外，那些景色他们从前就瞧过。我倒是仔细地看了，可是那些标语的诉说对象不是我，它们管的是当地事。倒数第二个广告牌下面有一位牧羊人，他紧紧攥着鞭子，他雪白的羊群早就淹没在雪白的草原上，只有他矗立得像根木头。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雪还在下个不停，说实话这样的大雪天让我有点兴奋。我望着打在车窗上的那几片雪花，忽然我是多么渴望生命静止于此刻，让这一切停下来，让我眼前所有的景象定格，让周遭声音全部退场，让我躺下来，把这一场作为生命剧本的最后一幕。
九天前我一个人从家里出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天。当一个人旅行的时候，人与自然同时陷入麻木，我分不清谁是演员谁是观众。就像现在我望着窗外的雪，也不知道是哪个看哪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