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缝里漏进一线亮光,横在地板上,黄黄的,像一块老姜。我于是知道,今日是个好天气。
沙尘天气持续有一周了,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人心情也灰蒙蒙的。空气里有一丝丝辣味,稍微运动一下,喉咙就不舒服。
打开手机天气:晴,空气优。
天气好,心情好。
天已大亮,起床。
向来贪睡,又难得周末,本打算多睡一会儿,今日竟自然醒了,时间和往常闹钟呼叫几乎同时。大约是身体里叫生物钟的那种东西在作祟吧。
横竖睡不着,就照旧去跑步。
天地间清爽了许多,远处的太和山,城里的楼房都清晰了。人心里也清爽了,清晰了。
出了门,向城里方向。
往日都在吉子湾村文化广场跑圈儿,今天时间正宽裕,找个新鲜,去城里。
茶坊街上人不多,商店几乎都没开门。早餐店里人也不多。周末,很多人先给自己来个自然醒。辛苦一周了,应该。
环城公园有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动作不一定标准,态度却极认真,一板一眼。当然,这个年龄了,大妈们跳得不仅仅是舞,更多的是健康,是心情。年龄大了,走出门,有事做,比什么都好。其间夹杂着一个大爷。音乐山响。大爷激情四射,旁若无人,舞姿比大妈们妖娆多了。有过路人停脚看一眼,估计百分之八十都是在看大爷。
跑过北教场,身上渐渐热起来。汗从额角渗出,顺着脸颊往下爬,痒酥酥的。脚步却轻快起来——身体才真正活动开了。
我忽然起了个念头:何不跑到城那头的南教场去?富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陕北的大多数县城一样,随着地势发展,由三个部分组成:北教场,沙梁街,南教场。平日里忙,竟从未去过南教场。去过一次沙梁街和北教场,还是坐车往来,竟从未用双脚丈量过这个已经生活了一年的小城。
跑过沙梁街。东山脚的树林里竟有几棵山桃树。山桃树枝桠黑黢黢的,骨朵儿却憋着劲,红得能滴出血。
是春天了——虽然早晨的天气还冷,虽然前几天还下了雪。
老话说,节气不等人啊。
老话也说,年龄不饶人啊。
腿渐渐重了,呼吸也粗起来。
早餐店门开着,包子的香气浓烈。跑起来时,那香气便一阵阵往鼻子里钻,竟把汗味都盖住了。我很想停下来吃两个再跑,但我清楚,停下来再跑起来就难了。
继续吧!不能半途而废!
终于到了城那头。南教场其实与北教场并无二致。新楼盘相对多一点,有两个小区明显是交房不久,工人还在进行绿化,围墙也没有完工。
我在一家早点铺子前停下,要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豆浆盛在蓝边粗瓷碗里,面上结了一层薄皮。我小心地揭起那层皮,贴在舌尖上,竟有些甜味。
回家。烧了开水,泡了一杯茶。茶是离家时妻放在我背包里的,茉莉花。我还说,一天到晚忙得,哪里有时间泡茶喝。不想,突然通知双休了。真是世事难料!
茶汤是浅琥珀色的,肥嘟嘟的茉莉花朵活了过来,在杯子里打着旋儿沉浮。呼吸间浮动的香,像推开临水轩窗时撞见的新雪。清得透骨,偏又在喉间,转出蜜糖般的回甘,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牵动你的心。
茉莉原是夜来香,焙茶人偏拣白日里,将花骨朵儿摊在竹匾上晾,等青茶吸饱了日头,再一层花一层芽地闷着。待到开瓮时,那香是沁进叶脉里的,不似脂粉扑鼻,倒像推窗忽见邻家女子簪了新鲜茉莉走过——衣角扫过的风都沾着清甜。呷一口,舌底漾起露水浸过的花瓣,恍惚间,能尝出日光晒软的滋味。
再来一些音乐吧,纯音乐最好。
《梦中的额吉》是一首流淌着忧伤与辽阔的内蒙古曲子。演唱版的很好听,传唱很广,但我更喜欢陶笛版的纯音乐——她能使我心静下来。当陶笛悠长的音色在唇边升起时,仿佛整个草原的晨风掠过我的耳畔,笛声里浮动着牧草的清苦,还有露水的潮湿。低音区浑厚,如马蹄叩击大地,高音处又似云雀刺破天际,旋律起伏间,滚滚草浪翻涌成了绵延的绿色长调。
中段忽而转调,笛音里掺入一缕马头琴的呜咽,像是老牧人用裂纹纵横的手指拨动往事,浑浊的目光凝视着大地。颤音在风里碎成蒲公英的绒毛,划过你的额头;滑音则化作蜿蜒的勒勒车辙,碾过记忆里褪色的敖包。渐弱的尾音,如同暮色中的炊烟,在暮霭中淡去时,草原深处传来一声悠远的呼麦,将整片苍茫收束成陶笛气孔间,颤抖的叹息。
开始读书。便窝在椅子里读许倬云的《万古江河》。这书写得极好,不紧不慢,把几千年的江河岁月娓娓道来。
“中国人在灾难之后,必须重新振作。巴颜喀拉山的雪水,在最近的未来必流入大洋。在彼此相通的海洋中,长江、黄河的水滴,将与别处的水滴混合。那时,中国的江水河水,印度河、恒河、尼罗河、波斯湾、红海、地中海、密西西比河、亚马逊河、刚果河……各处的水滴将在本来就分不开的大洋之中,难分彼此!万古的江河,不只属于中国,也属于全人类。”
站在21世纪的港口回望,新冠疫情期间"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捐赠寄语,与鉴真东渡时日本长屋王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袈裟绣文,形成跨越千年的呼应。这提醒我们,文明的长河,从来不是封闭的水系,而是在与其他江河的汇流中保持生命力。当我们将自己视为人类文明共同体中的一滴水珠,方能理解许倬云所说的"大历史"真谛——在万古江河的奔流中,每个文明都是永恒的交响乐章中不可或缺的音符。
许倬云,江苏无锡人,1930年7月生,求学于台湾和美国,1962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博士。学贯中西,善于运用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治史,研究领域主要在中国文化史、社会经济史和中国上古巴颜喀拉山史。代表著作包括《中国古代社会史论》、《汉代农业》、《西周史》、《万古江河》等。许先生是王小波在美国留学时的老师,还是台湾著名音乐人王力宏的舅公。
下午,快递送来《夜莺与玫瑰》,是前几日网购的。英国作家奥斯丁·王尔德的作品。作者简介说王尔德是莎士比亚之后英国又一位伟大的语言大师。我曾读过他的一句话:“真正美的东西都是让人忧伤的。”那时候我正在读大学,这句话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内心。
拆开包装,新书的油墨味便散出来。这书装帧极雅致,精装的素色封面上一只夜莺,剪纸版的,红色,简洁而可爱。内封硬壳是大红底儿,右上角是与外封面同款而小的剪纸版夜莺,白色。左下角是镂空字体《夜莺与玫瑰》的英文,也是白色。《夜莺与玫瑰》是本童话集子,据说是作家王尔德写给儿子的睡前童话,曾让作家自己落泪。我还没有阅读,不知这话是否言过其实。无论如何,如此封面更符合童话这一体裁,也符合孩子的审美(封面广告语:小时候要读安徒生童话,长大后则要读王尔德童话。好吧,我就先读一下。书是给女儿买的。)。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傍晚时分,天色转阴。
建文打电话说正在去买排骨,邀我去吃。是好意,但也不好意思打扰其家人,婉言谢绝。
突然想看看夕阳。可是有点迟了,夕阳已经西下。太和山头只剩一抹淡红了。我就站在阳台上看云,灰的、白的、乌的,造型各异,变化多端,一团团从天上滚过去。不能眨眼,因为变化就在瞬息之间。
忽然想到:人生在世,原不过是一场长跑。有人跑得快,有人跑得慢;有人中途退场,有人坚持到底。谁能一定说明天呢?而今日我跑了十二公里,读了半本好书,得了一册新书,喝了好茶(自己觉得好),听了好音乐,今日便是极好的一日了。知足。
人生苦短,不断寻找,不断选择,不断地努力,不让一分钟白白流逝。对于生命来说,算是一种珍惜吧。
花开花落自有时,只管向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