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山诗稿
方舟
自恰性海拔
临海，向大海问问自己的身高
898米，这是一种被衬出的海拔
比附近的莲花山高，比远方的庾岭矮
在东莞，银瓶山像一个
离开海上之家的孩子，他不想
走得太远，也不想走得太累
相中了一块福地好了
随遇而安，顺便养出
乌亮的鸟声和绿色的布匹
乌亮的鸟声里有珍稀的发音方式
音色古老、纯静、言之有理
从自然手册中，我们还发现
它的同类已经在远方消失
有一些鸟是认得我们的
我们也是从远方来的孩子
披着一身的布匹和前海的波浪
颜色在加深，像一些不吱声的岁月
一层层，向上、向下延伸
向左、向右突奔，然后稍息
最后，全身长满孢子和藤蔓
我们随时因为它的绿而受孕
随时因为落下而立正成
另一种自恰性海拔
2020年9月23日星期三下班后
答友人书
总是在时光之隙中，才窥见
自己散落的碌碌之心
你的邀请，在蓝屏里忽闪忽现
一次次跨页又一次次返青
到谢岗镇去啊，就像当年你写过的去白沙岛
梦过的雨季森林、哭过的樱花之恋
那里的银瓶之吻，如初心之诺
在群山之巅盛开，海望不屈、月照不移
远古点化的穗花杉、铁苏蕨作证
世界已号濒危，但此处依旧繁茂
想想那些羽色缤纷的飞鸟
褐翅鸦鹃、黑鸢、红隼、仙八色鸫
它们心无旁骛，各自筑巢
可穿行于云雾，可敛翅于黑暗
在空山幽谷，自测高高低低的音程
巨型双带蚺，偶尔也从梦幻的深水处游来
向你传送腹语：东坡虽老，但诗文犹雄
所有隐秘的歇脚、野炊和豪饮，都缘于一念
那就来吧，趁着东方鱼肚白或山岚未起
趁着心湖没有倒影，喜悦己经萌动
有一些丰盈的事物，值得我们去相亲相认
——
当我们拒绝日常中习惯的沉沦
芳菲之词，就会从山中油然而生
2020年9月28日星期一
银瓶山行记
（一）
已近中午，太阳没打算
在我们出行时留下阴影
浪漫之约，高悬于银瓶嘴峰
当我们开始仰望
譬如一群山下运动的蚂蚁
（二）
阴翳蔽日，但我们还是草笠随身
仿佛作为山中的客民
只有把植物的干草味渗入发肤
才能配得上这次久违的舒心之旅
空气清凉，石板路有点滑
手心开始一点点湿润起来
（三）
在我们之前，探路者已洞悉了
银屏山的物种之秘
她指出了我们的疏忽——
植物之稀就藏在所经沿途
那一串串的红果
你要翻开覆盖的阔叶才能遇见
还有那些没有来得及命名的鸟
已提前飞入了山林
它们的羽毛、翅形和嘴缘，都是一个谜
（四）
只有山涧的溪流声是真实的
它至少溢出了三分
一分为怪石彩蝶吸食
一分为草木落叶收揽
一分交给我们这些郊游者去倾听
剩下的山中月影
多隐现于古老的书籍中
（五）
当我们折回，两片山坡人文乍起
诗亭、诗台相对而立，清高卓尔
野牡丹早已开放
如虚位以待的天然筵席
要接住从山上迤逦而来的绝唱
“一座山，要经过多少人的跋涉
才值得捐出一座诗歌的碑林”
“今天，要吟出后来者口中的句子”
（六）
山是精灵藏匿之所
云也是，雨也是
当我们抵达山下的农家院舍
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就落了下来
我们的交谈声也被打断
“这场豪雨是故意延后的”
它留住的时长正是我们
在山上漫游的总和
２０２０年９月２９日下班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