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儿女—第5章: 众人分头入工布,太昭一战识英豪(上)

可能是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大家都睡得很沉,天亮时只列西措起来翻出火堆里的火星,往里面又加了些干草和泥炭。一缕青烟在草坡上漫开,四周显得极其宁静,不远处几只鼠兔蹲在洞口向这里张望着。列西措往水壶中装满了雪,待将其重新架在石头搭的灶上后,又到草地上捡了些牛粪。见有人走来走去,鼠兔警觉地逃回了洞里,只露出灰灰的脑袋颤着小鼻子向外嗅着青烟的味道。

“她在那里!”云丹突然道。

列西措见云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这时正望着山谷的远处,她顺着云丹望去的方向看,果然看到一柱烟雾缓缓升腾着。其他人听到声音醒了过来,还未明了情况就见云丹已牵了马准备出发。

“我先追去查看,你们稍后跟来。”说着云丹跃上马背,打马向草原远处的烟柱而去,身后只留下一道扬起的灰尘。列西措丢下手中的糌粑袋,话没多说也翻身上马向着烟柱去了。

这般动静使睡眼惺忪的多吉瞬间精神起来,来不及和强巴、嘎玛洛两兄弟招呼,他揪起地上的羊皮,用氆氇裹了夹在腋下就去牵马。待路过火堆时,多吉还不忘将烘烤了一夜的一块牛肉揣进了怀里,而后跃了两跃才爬上马,拍马向列西措追去。洼地里只留下强巴三人一脸迷茫,不知其所以然。

大概追了一顿饭的功夫,多吉来到了方才看到的生火的地方,他拽着呼哧呼哧吐着舌头的马向正在观察的列西措走去。“人走了。”多吉道。

“火刚刚灭的。”列西措道:“也许是那人也看到了我们生的火,这才立即走的,好在云丹大侠跟得很紧。”

“那我们赶快追,”多吉道,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块牛肉,道:“刚才你走得急,我就带了块牛肉。你先吃点,等赶上他们我们再好好吃一顿。”

由于一日未好好进食再加上方才的疾驰,马匹已经十分劳累,跑起来没多远就会慢下来。于是两人驱马小跑着并行前进,期间多吉看了好几次都未见强巴三人追上来。不觉间又已时近中午,二人发现两岸的山已不像露宿的地方那般平缓。这里山势陡峭了许多,河谷时宽时窄,水流也愈发湍急,各处汇入的冰雪融水清澈翠绿,冲撞着河中的巨石发出震耳的声响。两岸的植被也不再是草地,高山杜鹃夹杂着青冈树越来越茂密,二人只得沿着驮队的商道放慢速度。

又走了一段,山上开始出现一些高耸的松树和挺拔的古柏,在一些极窄又凹凸不平的路段,二人干脆下马步行。好在这是一条茶马商道,由于一直有驮队在走,道路是窄了点但还不至于被林木遮挡而迷路。

时至正午,二人在一处平坦的大石头上歇了脚。多吉到河边扯着树枝从河里打了点水送上来给列西措,列西措从马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了早上那块牛肉干,撕开后分给了多吉。

“呀,你没吃呀。”多吉道。

列西措来到河边道:“赶路走得急。”

多吉笑着接过来,随后坐到大石头的另一边啃起牛肉干,闲得无聊便看起周遭的景致。只见小路南边是一处陡峭的悬崖,十几人高的地方从岩缝里伸出几条虬龙般的柏根,几棵不算高大但尽显苍劲的柏树立在上面。小路北面下一个小坡便是尼洋河,因是古时尼洋氏的势力范围而得此名。不远处翠绿的河水突然一泄而下,撞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后,先是激起来一人高的水花,而后巨石又将河水一分为二分流左右,那岩石远观就如擎天一柱般伫立在河道中央。

二人吃了牛肉干,也趁机让两匹马在崖边找些干草果腹。又休息了一阵还是不见强巴三人赶上,两人便继续出发向东穿行,以期找到人家投宿,也好等强巴和次仁次吉三个汇合。

太阳偏西,多吉十分苦恼,沿河走了一下午不见一户人家,行李吃食都在强巴三人那里,这可怎么办才好。眼看夕阳西下,多吉有些着急了,倒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担心列西措又要挨饿受冻了。再看列西措,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如静水,像是丝毫不担心这些问题。

“前面有人。”列西措道。

多吉展开愁容伸长了脖子寻了几下才看到,本以为是有住户人家,原来是前面拐角的一片河边草地上,一男二女在那里摆弄吃食。

走近了听到其中一个女子道:“竟会将火石弄丢了,你自己怎么没丢?”

另一个女子道:“对呀,还不如将自己丢了。”

男子低着头只顾着吃东西没说什么。

多吉两人走近了,三人也发觉了他们,便都站了起来。只见那男子将一把两臂长的直背折纹钢刀拖到身前拄在地上,两女子将手按到腰间装饰了精美豹皮的刀鞘上。见只有多吉和列西措两个,其中一女子道:“是路过的小夫妻,你们紧张什么,罔有一身本事一处名声了。”

“只是看看,”男子道,又转向多吉两人道:“你们不像本地人士,这是往哪里去?”

列西措将捏在指间的铁方石收回了怀中,多吉笑着道:“我们是从拉萨过来的,在赶路找人。诸位可曾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哥和一个少女过去了?”

“哦,”男子重新坐到了草地上,道:“没有看到。”顺便给两女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问她们看到了没有。

“没有看到。”一女子道。

“我们也是方才从山上下来的,刚上这条路。”另一女子道。

多吉见三人挺好说话,下了马上前问道:“你们是本地人?”

“是,我们是北面村子的。”男子道。

“那这附近有住户吗?”多吉问道。

“这里没有,从村子出来要走半天呢,向东要明天才能到太昭城。”一女子道。

“看来只能露宿了。”多吉怜惜地看着列西措道。听到多吉说露宿,两女子齐齐地瞪向了男子。

多吉忙活着将马背上的垫子解了下来,又将羊皮和氆氇铺好,招呼列西措道:“今晚只能让你这样将就了。”

列西措少有的脸颊一热,而后径直向那男子走去,道:“你的刀可否借我一用?”

男子见多吉和列西措两人一个面善热情一个腼腆可爱,爽快地将刀抽出来递给了列西措。

列西措捡了点干草和几根小枯枝,拎刀找了一个距大家不远也不近的地方,并从怀里摸出一粒铁方石。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刀面上迸起一簇火花,干草上冒出了一小股青烟。多吉赶忙趴上去护住燃起的火星,小心地吹了几口气,一小团火苗腾了起来。

旁边的三人看得是一脸震惊,惊奇地望着这个一脸柔和腼腆的姑娘。

“原来是同道中人。”一女子道。

“你们二人当真是在找人?”男子问道。

“是,咳咳……”多吉仰起脸躲避着烟火道,又赶忙向干草上加了几根树枝。

“在下阿松仁松,这两个是我的妹妹曲珍和尼珍。”男子正襟道。

“‘绣花刀’。”列西措道。

“正是!”身着黑色工布无袖小领袍子内衬白色氆氇上衣的曲珍道。

“我听哥哥说起过你们,靠祖上自创的刀法在这一带锄强扶弱,救助这条商道上路过的商旅。”列西措道。

“如今雪域盗贼四起,我们能做的也不多,出点力保得家乡一带周全就好。”身为女子却身着一身黑氆氇羊毛里子男式袍子的尼珍道。

多吉收拾着火堆一脸茫然的听着几人的对话,听了几句才明白是列西措听说过这三人,如此说来应也是些人物。见这位名为阿松仁松的汉子约有三十出头,身形修长面色黝黑,一身黑衣绣纹工布装,头戴翻沿儿小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英雄气。

“琼结列西措,王陵守墓人。”列西措知晓兄妹三人品行正直,便直言相告道。

“啊,怪不得方才姑娘使暗器的手段如此高明,原来是守墓人。”阿松仁松道:“不知此次二位是来追什么人?有需要我兄妹三人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见列西措犹豫,尼珍便道:“姑娘不方便说也不必为难。”

“待他日时机成熟再相告各位吧。”列西措道。

“那,小兄弟你也是琼结人?”阿松仁松客气了许多。

多吉听到阿松仁松问自己,挠头苦笑道:“我是雅隆的,叫我多吉就好,只不过……此次出来……”

“哈哈,小兄弟也不必为难,待以后有幸再见再说无妨。”阿松仁松爽朗地笑道。

五人又聊了许多关于这条商道的事,得知此道虽窄却是一条连接雪域东西的咽喉要道。由此道可西南下至大理,向北上到安多等地,向西可至古格,向东最远可以连到中原宋地,是从唐与吐蕃时期就在频繁使用的商道。但近些年各地势力割据霸占一方,依不同教派与各地头人划分范围,同时也出现了许多盗贼时常在商道上骚扰商旅,再加上沿路有些头人之间相互攻伐,使得这条商道也不太平了。再向东便到了太昭地界,那里有上下两部,之间不和且常有争斗,倒是不怎么为难路上的商旅。他们平日会在商道上巡查,但远些的地方就管不到了。

又聊到三人此番是到工布参加工布大会,说来也怪,雪域各地忽然都召开起大会,拉萨、工布、安多、康巴都有,至于内容三人还未曾知晓。聊到此处,多吉与列西措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明白,应是因为格萨尔重刀。之后阿松仁松兄妹拿出干粮分与多吉二人,一同吃了饭后便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五人结伴而行,至一处简陋而坚实的跨河木桥处停了下来。“过了此桥便是太昭城,我们就此别过吧。”阿松仁松道。

因多吉和列西措要到城中打听云丹的下落,并等一等强巴三人,而阿松仁松兄妹还要赶路往工布去,于是在桥头不得不分手。一路上多吉与阿松仁松兄妹三人相谈甚欢,对他们在家乡主持正义打抱不平的作为大为敬佩,多吉也便不再隐瞒身世与经历。当兄妹三个得知多吉的身份后也是对其礼敬有加,交谈中了解到多吉善良的本性和崇尚侠义的性格,就更为尊敬这位王室世子了。

“有幸结识三位英雄,多吉实在是万分荣幸。”多吉道。

“能结识世子,更是我们的荣幸。”阿松仁松道。

“对,世子心胸非常人所能及,将来必为雪域之福!”尼珍道,曲珍听了也认同的点点头。

“三位英雄夸奖了,论能力智慧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多吉不好意思地笑道。

“那我们约好了,待下次再见时畅饮一番,一定痛痛快快喝上三天三夜。”阿松仁松道。

“好!再痛痛快快的聊上三天三夜!”多吉道。

“好,一言为定!”尼珍和曲珍齐声道,一旁的列西措为这群率真的人感到高兴,也点了点头。

远望阿松仁松兄妹走远了,多吉和列西措二人才来到桥口。

“身板像小鸡仔子一般,也能喝上三天三夜的酒?”一个粗犷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桥上传来。

多吉朝桥上看看并未发现有人,四顾之下也没有发现,但见列西措直盯着对岸桥头一根粗大的桥墩一脸的严肃。

这木桥是两边各几十根约十臂长的合抱圆木交错叠咬形成,从两岸先各伸出一排圆木,上面再向前伸着排上一排圆木,如此三层后形成接龙,两岸压之以土石,最上面又橫铺了一层约三指厚的木板。此外两岸桥头各树了两根木柱,其间以腕粗的牛毛黑绳连接,在最外沿圆木上各凿了四个大方孔榫接四柱,其上架木片桥廊,以遮雨保护木质桥身。桥身与水面差两人多高,两岸尽是被冲刷出的石块,显得很是陡峻。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从对岸桥头木柱后侧身走了出来,他身着宽松的黑氆氇袍子,身材干瘪,就好似一阵风吹过来便能将其扯倒。

“老伯。”多吉这才知道,原来方才这老者的身子是被桥柱遮住了,又恭敬地问道:“过桥可就是太昭城了?”

“不错,正是。你们进城做什么?”老者语气未变,身子也仍是侧着。

“我们想去打听一位朋友是否路过,我们走散了。另外今天天色将晚,想进城住宿一晚。”多吉上前几步道。

老者眉头一紧将背在身后的手一震,直起身问道:“你们这位朋友可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一身黑衣,一匹黄毛大马?”

列西措想到这老者说的就是夺刀的女子,又见老者将手缩回到袖中像是拿了什么东西,上前拉住多吉并备好了铁方石,道:“不是,我们的朋友是位大哥。”

“哦。”老者若有所思,将手重新背回背上,其间夹在指间的铁杵已收回到袖中,身形也缩了回去,又仔细地打量了多吉身边的列西措。这时几头牦牛从多吉和列西措身边走过缓缓上了桥,应是知道天晚了要回家,最前面的头牛脖子上的铁铃铛当啷当啷地响着,多吉护在列西措前面给牦牛让出了路。待几头牛尽数通过后,老者道:“过来吧。”见二人牵马上桥,叮嘱道:“最近城中不甚太平,贵重东西和身家性命要小心照管,上坡就是太昭城,东头有一家客店专为过往商旅提供食宿,你们去那里吧。”

多吉二人过了桥,谢过老者便向坡上走去,列西措回身向老者微笑着欠身行了一礼,老者点头回敬后就又倚到桥柱上打起盹来。

多吉小声道:“方才有什么情况?”

列西措有点惊奇,笑道:“你是看出了有不对的地方?”

“是啊,那位老伯突然直起身,吓了我一跳,还担心他把自己的腰挺断了。他问的问题是在说那位夺刀的姑娘,你拉住我还准备了铁方石,我就想着是有情况了。”多吉道。

“呵,你倒是一下子开窍了。”列西措打趣道。

几天来多吉第一次见列西措打趣人,十分的受用,原以为这姑娘一直都是个不紧不慢的性子呢。“这些天遇到的事比我在家时加起来的都多,开始不明白,后面把经历的事联系起来就能明白点了。”多吉道。

“嗯。”列西措又恢复了原先的语气和神色,淡淡道:“那位老伯功夫了得,使得该是金刚杵,那杵在佛堂喇嘛那里是法器,但同时也是修习密法之人的兵器。方才老伯的一举一动尽显老练,是个使金刚杵的高手。”

“啊,真是人不可貌相,他那样的身形,我总是担心他咳两声会将自己咳倒在地呢。”多吉笑道。

“他提到夺刀的女子,而且十分紧张,想必是那人也过了桥。至于具体发生过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但如果那女子过了桥,云丹大侠应是也过去了。”列西措道。

“好,我们就到城里打听一下云丹大哥是不是路过,说不定还在城里。”多吉道:“先去客店问,那里来往的人多。”

“先不着急问,”列西措道:“方才老伯说城中形势不太平,我们刚到还是先住下,观察了再决定打听与否。”

“有道理,听你的。”见列西措忽然说了这么多话,多吉听了心里欢喜异常,答应道。

这位一开始略显冰冷的姑娘对多吉少了几分警惕,十几年间她能见到的人本就不多,有过交谈的更少。如今放下芥蒂可能是源于这几日的相处,也可能源于多吉率真的性格,总之列西措开始接纳多吉作为同行的伙伴了。

说话间二人已到了坡上,太昭城尽收眼底。这里与卫藏的房屋建筑大有不同,太昭城大半房屋为石块垒砌的墙身,上覆两坡木质屋顶,房顶木板上密麻地压着一块块石头防风。少部分房屋则为全木质井干式木屋,通体漆红,房前屋后有雕刻纹饰的小窗,上涂彩色颜料显得十分鲜艳。

二人往城东找到了那家客店,客店有一处简易的大门,两扇大门尽是由拇指粗的树藤编成。客店边墙是齐肩高的木板,木板间连接长椽,由每隔不远就一根的木柱固定着,如此围成了一个四五十步宽的大院。进到院中,多吉见到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其每层各有九间。一楼是土石结构,加盖木质屋顶后又起了第二层,第二层为全木质井干式房屋,但用的不是木板,而是粗细均匀扒了皮的松树圆木,使得整栋房屋看起来十分坚实。楼房两侧对称着还各有四间井干式木屋,样式与主楼第二层一致。再两边就是马棚和牛棚,里面拴系着十几匹驮马和几十头驮牛,还堆放着上百袋货物。

二人来到棚子里,将马系在了围栏的木柱上,多吉向大院中一个本地装束的小伙子问道:“小兄弟,这里的主人在哪里?”

“楼房大厅里便是。”那小伙道,说完就到马棚里掬起一团干草扔到了两匹马身下,又在一旁的木槽中添了些水挪到两匹马跟前。

进了大厅,见这大厅原来是一楼左起第二、三、四间相连形成的,中间没有石墙,而是由四根粗壮的柏树柱子支撑。后墙上开了三个木窗,前头也开了两个稍大的木窗,进到大厅倒也亮堂。店主人就在进门处靠墙设了柜台,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木碗木杯、瓷碗瓷杯等餐具。再向里面贴着后墙的地方,有一处两臂宽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

“二位是住店还是吃饭?”说话的是一个长相标致神色喜庆的女子,看样子三十来岁的光景。只见她身着无袖长袍,里衬乳白色衬衣,从楼梯上下来快步迎了上来,应是店里的老板娘。

“我们今晚住下。”多吉道。

“住一天还是长住?”那女子笑着问道。

“老板娘,热水没了!”这时楼上一个中年汉子伸出脑袋向大厅里喊道。

老板娘听了脸色突然一变,提着嗓门道:“水没了自己跟伙计说,还让老娘给你跑腿不成?”那汉子听了悻悻地下了楼,绕开老板娘出去找伙计了。

列西措没有在意这些,站在多吉身后自顾打量周遭环境。多吉见老板娘突然发脾气,小心道:“我们赶路,先住一天,等到了明天再打算。”

“好,”老板娘收起严肃,笑容重新爬回到了她的脸上,道:“二楼南头有一间房,你们住那里吧。”

多吉见老板娘瞬间变了两次脸正在诧异,听到老板娘说的话回过神来,结巴着道:“不,不行,我们住两间。”列西措也点点头。

老板娘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哦,你们该不会是一起跑出来的小情人吧?”

“不,不是的,我们是……是朋友。”多吉连忙解释道。

“看衣服你们应是从卫藏跑出来的,放心,我们这里大可以放心住,跑都跑出来了还害什么羞。”老板娘道。大厅里发出一阵笑声,几个客人听了都侧过头来看热闹。

列西措拉住了要再解释的多吉,道:“就住那一间吧。”

“那……”多吉见列西措示意他,便停住了。

老板娘喜道:“妹妹真性情!你小子有胆量跑出来还害羞,倒不如我们女人。”这话又引起大伙一阵哄笑。“你们放心住,若是有你们家人追来,我替你们挡着。”老板娘又道。

多吉听了只感觉脸上滚烫,想到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是跑出来的,但不是和列西措,又在想这老板娘也太热情了。这时老板娘又道:“我看见这位妹妹就亲得很,跟当年的我真像。不怕你们笑话,我也是和我男人跑出来的,家里不愿意,但我就是要嫁给他。”这通话又引起一阵哄笑。

“就不要丢人现眼了。”一个声音从大厅最南面的一张桌子处传来,那里正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身形剽悍的大汉,“来人就要讲一遍。”那大汉又道,说着抿了一小口酒。

“我愿意。”老板娘得意道:“不用理他,你们随我上楼去看房间。”后面的话是跟多吉两个说的。

“牦牛老板,老板娘这么得意,是在宝贝你呀。”一位客人打趣道,看来应是店里的熟客。

“用你多嘴?我们家老牛心里像明镜似的。”老板娘假怒道,又引起大厅里一阵笑声。

多吉明白过来,原来那墙角的大汉正是老板,心想这对夫妻年龄可是相差不小。来到二楼,穿过木廊走到尽头,二人随老板娘进了房间,房间虽不算大,但里面摆设倒还是齐全的。

“阿佳,”列西措柔声道:“麻烦您多加两层床上盖的。”

“好,一会我让伙计送上来。”老板娘道,见多吉站在门口,她噗嗤一声笑了,道:“你扭捏什么?快进来吧。”

多吉尴尬地笑笑,站在一侧看着二人收拾好了便和列西措送老板娘出了门。“晚上我睡门外。”一进门多吉便道。

“我们刚到此处一切情形未明,不便引人注意,今晚且将就住下吧,比起野外是好多了。”列西措道。

多吉此刻哪有心思听这些话,心里只盘算着今晚怎么把铺盖拿到门口去睡。又见天色暗下来,才想起肚子已经饥饿难忍,便叫了列西措,道:“之前在米拉山下买袍子时,次仁给了我几个银币,没想到此时用上了,我们先下去吃点东西再说吧。”

二人下了楼梯,往南边靠墙找了一张僻静的桌子,这时伙计拿了油灯依次点燃了嵌在墙上的四盏油灯,大厅里一时充满了昏黄的灯光,令人少了些许寒意。住客三三两两的来到了大厅,没过一阵大厅就几乎坐满了。大家有的在招呼伙计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要茶水要碗具和吃食,有些是自带了干粮只要了些茶水和肉汤,有些点齐了肉食正扯着嗓子要加酒。

“小姑娘,到你阿妈那里打两碗头酒拿上来。”两个身着黑氆氇袍子头上盘辫的汉子四下环顾着,最后他们在多吉两人的邻桌坐了下来,其中一个道:“要头酒,不要掺水!”

小姑娘腼腆地点点头。那汉子又道:“也不要掺尾酒。”

“你当老娘做生意像你一样缺斤少两?”不想老板娘的耳朵竟这么尖,嘈杂之间也能听清楚,只听她又道:“偏要掺些尾酒进去。”说着从一口广口陶缸里打了两碗青稞酒,小姑娘乖乖地接过来送到了两人桌上。

那两人各咂了一口,咧着嘴道:“好酒!”

多吉叫住小姑娘,问过列西措,道:“小姑娘,给我们来一碗牛肉,两碗肉汤,还有两张面饼。”

“好的。”女孩道,说着提了铜壶给两人先倒了酥油茶。这女孩眉宇间像极了老板娘,二人便知道这是老板娘的女儿,只是女孩的性格和她阿妈实在是天壤之别。

“呦!这面饼可贵呢。”邻桌那个要酒的汉子侧过身来道。

列西措自顾把茶碗捧在手里暖手,多吉以为只是闲聊,就回道:“还好。”

“你们是卫藏哪里的?”那汉子打听道。

多吉看看列西措,见列西措没有阻止,便道:“雅隆的。”

“呦,怪不得,那里产青稞,应是有面饼吃的。”那汉子道。

“小妹妹,方才听说你们是逃出来的,啧啧。”那人摸着胡子做出一脸愁容状,又道:“大哥看这小伙子倒也精神,就是这一身衣服……”说着仔细地打量了多吉一番,“这么一个穷小子,给不了你吃给不了你穿,倒显得不如你家富贵,出来跑了几天吃了些苦也该知道后悔了吧?不如你跟了我,我有一支驮队,有花不完的钱。如果是我随你回家见阿爸阿妈,想必他们定是会同意的,你就再也不用在外吃苦了,不然一会没钱付面饼的钱就不好了。”

“你也不找个水坑照照自己。”老板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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