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八点多，我们接到老家电话说公公病危。老公和身边所有有医学背景的亲戚朋友都尽全力救治，从城关到中心医院再到武汉协和，大家齐心协力，争分夺秒，想奋力将公公从死神手里拽回来。其他人则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能挺过去。今早凌晨四点多，公公离开了。离开前，他抓着老公的手，努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老公为了让他坚持下去，不停在他耳边播放他那宝贝孙子弹钢琴的视频，想用这浓浓亲情挽留他。然而，他还是没能战胜病魔，离我们而去。
刚回老家时，一切都那么熟悉，只是人比往常多些，都是亲朋好友，大家神色凝重。昨晚一夜未眠，今早晕车近三个小时，我整个人都很恍惚，可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饱经风霜的脸和他那慈爱的微笑……
老公从接到老家电话那一刻起，脸上的泪水没有干过。我知道他内心深深的悲痛与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他与公公的相处与许多家庭里父子相处模式一样。父子俩都不善言辞，不会表达关心与爱。他虽懂得父亲的默默付出，不计回报，却笃信来日方长，将所有感激都隐藏在心底。在他眼里，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了这个精神支柱，他可以安心工作，安心照顾自己的小家庭。可是当这根顶梁柱倒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
我牵着小灰灰，静静地站在一旁，聆听亲朋好友细数公公生前种种，回想起他对这个家的无私奉献，对小灰灰的深切关爱，对老公和我的帮助与爱护，很少在众人面前流泪的我，不禁几度潸然泪下。
门前的那颗柿子树，树叶早已落下，只剩树干，光秃秃的，远远看去，就像一位翘首企盼的老人。公公一人在家，这棵树一直陪伴着他，它懂他。去年国庆节我们回来后，他架起长梯，提着篮子，带上剪刀，爬上树去摘柿子，我见他身体靠着梯子，将篮子挽在胳膊上，空出双手来，一只手握着柿子，另一只手拿剪刀将柿子剪下来。我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直为他捏把汗，劝他赶紧下来，他笑着说，“这怕什么！这些柿子早就熟了，就等你们回来摘给你们带去，我数了一下，有三十几个呢，可惜有几个熟透了，掉在地上，不然还多些。”不一会儿，他提着一篮又大又红的柿子喜盈盈地对我说，“都带到孝感去！”
楼梯角落处，整齐地摆放着他的捕鱼装备。每次回来，总能在傍晚看见他细心整理这些装备。而第二天清晨，他便骑车出门捕鱼，抓泥鳅。我怀小灰灰那年，孕吐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每天靠酸奶和西红柿度日。他大概是听说了，从老家送来许多又大又肥的泥鳅，说那是他清早抓的野生泥鳅，让我补充营养。泥鳅味道很鲜美，我每次都能吃一大碗。那年暑假，他前前后后送了好几次泥鳅来，每次他都用半桶清水将泥鳅养着，临走前叮嘱我们要换水，这样每次都能喝到最新鲜的泥鳅汤。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爸妈，他们让我劝他别去，因为那一条条泥鳅特别不容易抓，而且田间地头的路，又窄又滑，他年龄大了，怕他摔着。我把爸妈的话转达给他时，他嘿嘿一笑，得意地说，冒得事！这几年，每年不仅有野生的泥鳅，还有各种山里的野味，他一趟趟送给我们。
我和老公工作繁忙。这几年，我们回老家次数少之又少，他便总是惦记着我们，惦记着小灰灰。每次放假前，他早早地打电话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得知确切回家时间后，便喜滋滋地准备好吃的，好玩的。我们房间的沙发上，摆放着一箱干果零食。那是他的姑娘给他寄的东北特产。他舍不得品尝，径直搬到我们的房间里放着，等我们回来过年。他床头抽屉里还有提前为小灰灰准备的压岁红包。他做这一切时该是怎样地欢喜和期待！
公公是一位乡村小学教师，工资不高，却很节俭，甚至吝啬。可是他节约下来的每一分钱都给了我们，毫不犹豫。平时为了节约几块钱，他只吃青菜，连豆腐都舍不得买，可为了进城看孙子，他舍得每月花几百块车费。每次看小灰灰，他总要为他添置新玩具。桌上那架电动音乐摩天轮，是他冒着滂沱大雨，骑摩托车去集市上买来哄小灰灰的。
他最喜欢看视频里小灰灰弹钢琴的模样！平时一想孙子就拿出来欣赏，自己看不够，他还让村里人和亲戚们看。前几天，我让小灰灰弹了几首他爷爷熟悉的儿歌《粉刷匠》，《洗手帕》和《送别》，发给他之后，他每天饭后睡前都拿出来看，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厌，边看边乐呵呵地赞不绝口。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老公在他耳边播放的也是小灰灰弹奏的钢琴声，但愿这稚嫩的琴声能为他减轻病痛的折磨，照亮他奔赴天堂的路……
他一辈子都在奋斗，为了家人，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孩子，但是他唯独忽视了自己。家里养了几只鸡，他便一个个积攒鸡蛋，等到装满一篮子，他便送给我们，自己舍不得吃。上个星期，村里有人宰牛，他孙子爱吃牛肉，他立马去买了二十斤。在整理遗物时，给他买的好几件衣服都没穿过。这辈子，他没吃啥，没喝啥，好不容易答应我们，等我的学生高考结束，跟我们一起去北京玩一趟，他却走得这样匆忙。
大家都在叹息，说公公才刚刚退休，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突然离世。他一辈子都在教书育人，他的儿子也在治病救人，都在做好事积德，上天却这样不公平！我却宁愿相信《寻梦环游记》里墨西哥人关于死亡的传说：人有三死，第一是自然死亡，即人没有了最后一口呼吸，第二是躯体被安葬，而第三死是再也没有人记得逝者。如果一个人与世长辞后，有人依然记得他，那么他在冥界的灵魂会一直活着。铭记是对逝者最高的回报和馈赠！
小灰灰还不能准确理解“爷爷去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想，用自己拙劣的文笔去捕捉那些有关爷爷的片段，让它们在岁月里定格，等他长大后，能明白爷爷对这个家的爱与奉献，铭记爷爷的爱并将之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