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父亲曾问过一个古怪的问题,如果时空能倒流,丫丫愿回到何时?
我似不加思索,便说了1037年。
父亲更觉古怪,问我何意?
那年我才5岁,哪有何意?不过随口说罢。
父亲抱来《史鉴纪年谱》,似乎找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第二年,我上了小学。父亲在我入学填表的姓名处,写上了两字「王弗」。
我是个现代人。却总感觉生命中有一股力量,将我在过去与现在的时空里来回撕扯。
不记得,自己的前世是否喝下了忘川水,模模糊糊的记忆里,有个身影如此熟悉。我跟他好近呵,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看清。我们之间好像总隔着一挂帘帐。他的声音好亲切呵。我听他叫她弗儿,可那个叫弗儿的女子,从未应过他。
直到高中,读了<江城子>,我才知道,他是苏轼;也才知道,他口里声念过的那个叫「弗儿」的女子,便是我前世的灵魂。
前世里,我们只做了十年夫妻。那十年当真清苦呵!真可谓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轼儿才高八斗,为世人所依重。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不光是我的轼儿,也是世人的苏大人。
你一生身负重责,我不愿你来世再与我过苦日子,所以我不与你相约生生世世。我们相知相守,直至走到我人生的油尽灯枯,我才知道,我的不执着是对的。你是坡仙,今世来到凡间,只为了一世的尘缘。
轼儿说,又梦到了我。那是我们阴阳两隔后的第十个年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我的身躯在里头,轼儿在外头。这十年中,这一声「弗儿」早已淹没在这个徒壁寒窗的家中。可要说真的忘记,又谈何容易?
我的坟茔在眉山,你的身却在千里之外的密州。不能相伴左右,我与你的孤独与凄苦,又该说与谁听?
忽忽前尘,往事如梦。昔日的青青子矜,如今已鬓生霜色。曾经少年郎的脸上,如今已渐著尘风与沧桑。你说:「弗儿啊,怕是再与你相见,你该再不识得我如今的模样了。」
那夜,午夜梦回。我们又回到了眉州。红烛摇曳,我一身红装,当窗对镜,卸下粉黛与花黄。我转身看你,言笑晏晏,招手让你过来。你看我不语,惟见你泪水滚落两颊,湿了青衫。
初春的月色呵,透着清寒。那个使你我天人两隔的眉山之虚,早已不见昔日红土;那你为我亲种的十里松林,如今已密布山岗。
轼儿为我作的<江城子>,无半点寡意与虚辞。无潘安仁之「望户思其人,入室想所历」,历历在目的幽思;亦无元微之之「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自誓终鳏的决绝。
我反喜你有《红楼梦》中宝玉被藕官发掘的呆性:「……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我要那些虚浮无比的夸辞做什么?相伴十载,惟忆一二,此生足矣,此愿安矣。
那年你忆我,往后的每个清明,我祭你。
夜深万籁俱伏,钟磬一鸣。沈烟笼罩中,恍觉上清宫阙,即现眼前,不知天上人间。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若上天许我个未了的心愿,我只愿你还在我身旁。
又到2018清明。每年此时,交融着前世灵魂的我,都会特别伤感。
偶见一首后辈小诗,恍惚间,耳际声似彻天,我,泪当彻泉……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惟愿你还******在我身旁!**
我们所有人都在一天天老去。那不能长伴左右、从青春走向人生倒计时的父母;那远在万里之遥、在人群中渐渐走散的朋友。愿你们在不息的岁月中各自珍重,每个伴着暖心问候和热气早餐醒来的清晨……你还在我身旁。
人生没有倒带,昔日不会重来,把握仅有的当下,怜取眼前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