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天就凉了,无论你喜不喜欢,秋天来了。
松间有明月,石上有清泉,看得见的喧嚣和狂热终于静了下来——
草丛里鬼鬼祟祟的蚂蚱;
枝头上泛着红晕的柿子和石榴;
芦苇深处急不可耐偷会的小情侣……
回来准备送开学的儿子去南京,赶上了教师节,蓦然一惊,孩子都大了,都上大学了,我们也老了,我们的老师也老了。
不去想瓜洲渡头的楼船夜雪了,不去想当年如何万里觅封侯了。
铁马冰河虽入梦,镜中衰鬓已先斑。
老了老了,陆放翁一声长叹,说,万事到前心尽懒了。
一个小沙弥跟印真法师学佛。
三年里,不过晨钟暮鼓。
小沙弥终于忍不住,说,佛也会厌倦,师傅难道不厌倦吗?
印真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是啊,青丝白发半辈子过去,
多少的当初,也不过是如今的各自安好;
多少的纠缠,也不过是如今的一别两宽;
多少的悔恨,也不过是如今的偶尔想起!
老师,您还好吗?
最是尘埃落定后,转教人忆春山廋。
为什么有些遗憾要用一生去补偿?
为什么有些重逢要等到来生?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那个时候,我们都年轻,没有皱纹,也没有白发。
那个时候,我们都固执,以为错过了,还有更好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幼稚,以为自己就是千堆雪,而你是长街,根本不知道日出一到,就会彼此瓦解。
那个时候,我们都满足,不需要裘衣过市,不需要锦衣夜行,只要有青春,我们喝口凉水都是甜的。
人到中年,浮云过眼。
像悠然的田野,兀自绿着,变得闲静少言不慕荣利了;
像潺缓的运河,兀自流着,变得孤帆远影扁舟一叶了;
像夜里的秋雨,兀自落着,变得绣被微寒十年生死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多少的等待,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隐忍,都在这望不尽的天涯路里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这是唐寅的天涯;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是陆游的天涯;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是李白的天涯……
那么我们呢?
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
想当年,老师也像王摩诘一样怅然独立,问,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40多岁,一切都尘埃落定,水落石出,山高月小,人群中,我是最沉默的那个人。
不知道包不包括你呢?
万千的不甘,还不是没留住年少的好时光?
当花事已尽,日子像极了隔夜茶的味道,倒不倒都无所谓了。
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亡。
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鬓边白发,心惊肉跳,楼梯里打扫卫生的老伯,怎么看都是我不久以后的样子。
一个人的远方,其实很近,近的就是梧桐树下咳嗽的老师;
其实很远,远的就是醉卧沙场,是铁马冰河,是明月出天山……
40岁,近和远,都一样的仿佛似曾相识,仿佛恍然一梦,仿佛前世事。
经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雨去风来,有什么是自己最珍爱的?
花谢花开,有什么是自己最后得到的?
谁在万家灯火的街头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谁在萍飘天涯的路上却一步三回头?
谁在觥筹交错的刹那却悲欣交织?
人到中年,看开了,变淡了,放下了,不怕了!
世人都说路不齐、别人骑马我骑驴;
回头看看推车汉、比上不足下有余。
做不了拯救万民的钟南山,也比不上衣食无忧的公务员,咱这一辈子——
照顾好父母、教育好孩子、锻炼好身体、读几本好书,一生足够。
这也许就是老师最朴素的愿望吧!
三伏天,禅院的草地一片枯黄,小和尚说,撒点草籽吧,师父却说,随时。
天凉了,播种草籽时,草籽随秋风边撒边飘,师父说,吹走的多半是空的,随性。
撒完草籽,飞来了几只小鸟,师父说,草籽多,吃不完,随遇。
半夜的一阵骤雨,好多草籽被冲走了,师父说,冲到哪儿就在哪儿发芽,随缘。
半个多月后,原本光秃秃的地面居然泛出了绿意,师父说,随喜。
不管你多累,多纠结,多委屈,爱着也好、恨着也好、疼着也好、苦着也好、累着也好、笑着也好、哭着也好,也不管你卑鄙也好、善良也好、坚强也好、懦弱也好、忠贞也好、放荡也好,记住,这“五随”,随时、随性、随遇、随缘、随喜。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吵什么?闹什么?争什么?打什么?哭什么?笑什么?
惟有别时因不忘,暮烟疏雨过枫桥。
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所以——
有人在及时行乐,有人在蝇营狗苟,有人在坐看云起……
就算真的你鲜花着锦,是董事长、市长、司令,就算真的你饥寒交迫,是浴池修脚的,又如何呢?
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
一卷书,一壶茶,一盆果,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竹榻,一枕梦,一片石,一轮月,逍遥几十年!
教诲如春风,师恩深似海,轻盈数行字,浓抹一生人!
愿吾师风流儒雅,如烟往事俱忘却,不计辛勤一砚寒,寄望后来者,成功报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