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昨天特意打电话给我,言语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骄傲,说她给我买了一部苹果手机,我本来不缺手机,就问她给我买干什么?她说我手机信号经常不好,所以想给我换一部好的手机。
我问她多少钱买的,她说三千块钱,我又问她买的怎么那么便宜?就问她手机是什么型号,让她把图片拍给我看看,母亲对智能手机的操作不是很熟练,一番捣鼓之后还是发给了我,我一看,是一部智能手机没错,但logo是从左边被咬掉一口的苹果土豪金,背后金色的漆面不是很有光泽,系统是安卓的系统。身边卖手机的朋友看着图片说,假的!无疑!我刚准备立刻跟她指出来,朋友朝我摇了摇头,我又止住了。
母亲这个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善多言,总是努力去把属于自己的事情给尽力做好。在那个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和很多节俭的普通人一样,一身衣服缝缝补补能穿很多年,家里一些坏了的东西都是能修的则修,实在不能修的就把它拆解开来归类,做到物尽其用,吃完了剩下的罐头瓶清洗干净拿来装糖,实在不能穿了的衣服裁剪一番用来做拖把,一些精致的白酒瓶拿来插花当做摆件儿,小时候我们的家很小,却总是感觉很温馨。
庄子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朋友用手势止住我的时候,我想到,母亲突然间给我买一部“苹果”手机想必也不是一时而兴起。
母亲已过中年,三千块钱抵得上她近一个月的工资,这么多年来和父亲在大城市的工地上班,千百年前漂泊他乡寻找生路的游子们晨起动征铎,鸡鸣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千百年后依然如此,挣钱如此不易的母亲,怎么会舍得一下子花掉这么多钱呢?
我突然间想起有段时间我工作正忙的时候,母亲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操着浓浓的家乡口音,当时我正在忙着找客户的资料,并没有十分认真的听,大意好像是说我最近忙的不可开交,平时总是使用微信跟人沟通,也不爱打电话,有时出差的时候信号还不好,爱断网。
她看隔壁刘婶儿的女儿经常用微信和她母亲视频通话,听她女儿说苹果手机的质量很好,她问我苹果手机的质量是不是真的很好?我当时漫不经心的回复她说还不错,当时要找的东西太多了,她后面还说了很多我没听清,断断续续的回答,让她以为是我的信号又不好,有时候正赶上出差忙里偷闲给她打电话,火车上信号断断续续的,也有很多次了。
我这时候好像有些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给我买“苹果”手机。但还是在电话里开玩笑说你这么多年来都是辛辛苦苦,勤俭节约的一个人,每次消费金额超过两百的东西都要思考犹豫很久,怎么这一次也舍得“一掷千金”。
嘴巴上开着玩笑,眼眶里却不禁涌出了泪水,内心惭愧的一塌糊涂。我们家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那一个,天下的母亲大多时候都喜欢最小的那一个,我和天下大多数老幺一样,从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多年里,得到了整个家里最好的眷顾。
互联网时代的兴起,使太多人改变了传统意义上接打电话的通讯方式,QQ、微信以及其他的社交软件使人们的远距离沟通再也不局限于拨打电话号码,于是,那些习惯上通过拨打电话来沟通的父母亲一下子被移动互联网时代给打得不知所措,这其中一位就有我的母亲。
几年前起,我和身边人的交流就已经不用拨打电话了,为了生计而天各一方的我,和父亲母亲的交流,慢慢也少了更多。后来姐姐给母亲买一部智能手机,当时母亲看智能手机上的小字已经有些模糊了,多年来习惯使用老人机的她一下子接触新鲜事物终于被打的有些措手不及,每天不得不在工作之余戴着老花镜向懂得使用微信的邻居家十多岁的小孩儿学习。
前段时间网上有这样一段很流行的话——从我们成熟的那一刻起就在与父母渐行渐远,一步步送着他们老去,每一次背井离乡、挥手道别,都是怀着深沉敬意和珍重。
而我的母亲,一直在追随着我们的步伐,电话兴起的时候,她学会用手机给我们打电话,微信时代到来了,她又开始研究微信。当她把这些都学会了。问题却总是出现在我们这一边,被日加繁重的工作困扰的我总是以手机信号不好为由挂断她那边滔滔不绝的关心,于是母亲再一次追随我们的步伐,想给我换一部最好的手机,以为那样的话手机的信号就不会总是那么差。
母亲身边的工友用的都是几百块的手机,超过千元的寥寥无几,在她看来,三千块的“苹果”手机一定是最好的了,于是在她还没走进那家苹果手机店的时候,就被不远处的手机贩子拦住了,她用那在工地上辛辛苦苦工作大半个月换来的工资,从黑心贩子那里取回一部“苹果”手机,在她看来,店里兴许会贵上几百块钱,但这三千块钱买的肯定是真的,自己都付出了这么多钱,等价交换的原则,那三千块的手机一定是不容置疑的!她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在跟她通话的时候信号好一点,她好多听一听自己孩子的声音而已。
挂断了母亲的电话,我订了去她工作城市的火车票,决定去把那部“苹果”手机取回来。火车上,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向后退去的时候,我想起了木心的那首《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