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7

《丁香:时光里的守望》

我第一次见到成片的丁香花,是在七岁那年的春天。母亲牵着我的手,穿过两条青石板铺就的老巷,尽头是外婆家的院子 —— 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栅栏门,淡紫色的花雾便涌了过来,混着湿润的水汽,裹得人满身清香。

外婆正蹲在院子西侧的花畦边,手里攥着小竹耙,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株丁香松着土。她穿着藏青色的斜襟布衫,头发用一根乌木簪子绾在脑后,几缕灰白的发丝垂在鬓角,被阳光染成了浅金色。听见动静,她抬起头,眼角的皱纹像被风吹开的花瓣,一点点舒展开来:“念念来啦,快过来闻闻,今年的丁香开得最香。”

我挣脱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花畦边。那些丁香树不高,最高的也才到我的胸口,枝桠上缀满了一串串细碎的花苞,有的已经绽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花蕊,像撒了一把星星在枝头。我伸手想去摘一朵,却被外婆轻轻握住了手腕:“念念乖,丁香花要留在枝头上才香,摘下来没一会儿就蔫了,多可惜。”

母亲站在栅栏门边,看着我们祖孙俩,无奈地笑了:“妈,您还是这么宝贝这些花。” 外婆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落在花畦里那株开得最盛的白丁香上,语气软了下来:“这是你外婆,也就是念念太外婆,当年亲手种的。算下来,快六十年了。”

那天下午,外婆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给我讲太外婆的故事。她说太外婆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绣娘,最会绣丁香花,绣出来的花穗能看出层次,连花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后来太外婆嫁给了太外公,夫妻俩在院子里种了第一株丁香树,说要像丁香花一样,守着家,守着日子。

“你太外婆常说,丁香花看着柔弱,其实最能熬。” 外婆的手指轻轻拂过藤椅扶手上的木纹,“抗战那几年,镇上遭了兵灾,好多人家的院子都被烧了,唯独咱们家这株丁香,被炮弹震断了枝桠,第二年春天还照样开花。你太外婆就守着这株花,等你太外公从战场上回来 —— 可惜啊,他最终还是没能等到。”

我趴在外婆的膝盖上,看着她眼里泛起的水光,不懂 “没能等到” 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院子里的丁香花香,忽然变得有点涩。那天晚上,我睡在外婆的厢房里,枕头边放着一个小小的布荷包,荷包上绣着一朵淡紫色的丁香,是外婆白天给我的。她说这是太外婆传下来的手艺,等我再大些,就教我绣丁香。

可我没能等到外婆教我绣丁香的那天。八岁那年的冬天,外婆突发重病,住进了医院。母亲每天都往医院跑,回来时眼睛总是红的。有一天,母亲牵着我的手去医院看外婆,外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院子里的白丁香花瓣。她看见我,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念念,外婆院子里的丁香,明年春天还会开…… 你要帮外婆好好看着。”

外婆走后的那个春天,我和母亲回了一趟老院子。木栅栏门上积了一层薄灰,院子里的丁香树却依旧抽出了新芽,只是没人打理,花畦里长了不少杂草。母亲蹲在花畦边,像当年的外婆一样,用小竹耙清理着杂草,眼泪一滴滴落在泥土里。我走到那株白丁香树下,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伸手抱住了树干 —— 树皮粗糙的触感硌得我手心发疼,却让我忽然觉得,外婆好像还在我身边。

从那以后,每年春天,母亲都会带着我回老院子打理丁香树。母亲的手很巧,继承了太外婆的绣活,她常常在打理完花树后,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绣丁香,绣好的丁香有的缝在我的书包上,有的做成手帕,有的挂在房间的衣柜里。她说:“这些丁香,是你太外婆和外婆的念想,咱们得好好传下去。”

我上初中的时候,母亲把外婆的老院子重新修整了一番,还在花畦里补种了几株新的丁香树,有淡紫色的,也有白色的。每到四月,院子里的丁香花盛开,母亲就会邀请邻居家的阿姨和奶奶们来院子里赏花,还会教她们绣丁香荷包。看着母亲坐在人群里,手里拿着针线,眉眼间带着和外婆一样的温柔,我忽然明白,母亲守着的不只是院子里的丁香树,还有太外婆和外婆留下来的,对生活的热爱与守望。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要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临走前的那个春天,母亲带我回了老院子。院子里的丁香开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穗垂在枝头,像一串串风铃。母亲站在花畦边,给我摘了一小枝开得最旺的丁香,小心翼翼地夹在我的笔记本里:“这枝丁香你带着,想家里了,就拿出来闻闻 —— 就像妈妈和外婆,都在你身边。”

大学的日子忙碌又充实,我很少有时间回老院子,但母亲会经常给我寄来她绣的丁香绣品,有时是一张绣着丁香的书签,有时是一条绣着丁香的围巾。每次收到母亲的包裹,我都会把绣品拿出来,贴在鼻尖闻一闻 —— 虽然绣品上没有真正的花香,可我总能闻到老院子里那熟悉的、带着水汽的丁香香。

大三那年的暑假,我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针线,却没有绣丁香,而是在绣一朵我不认识的花。我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才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里也夹杂着几根白发 —— 原来,母亲也在慢慢变老。

“妈,您怎么不绣丁香了?” 我轻声问。母亲放下针线,指了指茶几上的一个木盒子:“你外婆留下的那套绣针,昨天找出来的时候,发现有几根已经锈了。我想着,该给你准备一套新的了,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也能把咱们家的丁香,绣在你的家里。”

我打开那个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绣针,还有几张画着丁香花的绣稿,绣稿上的线条细腻流畅,是母亲亲手画的。盒子的最底层,放着一个旧布荷包,就是当年外婆给我的那个,荷包上的丁香花颜色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绣工的精致。

“念念,你知道吗?” 母亲拿起那个旧荷包,眼神变得悠远,“你太外婆当年绣这个荷包的时候,是想着等你太外公回来,给他装贴身的零钱。后来你太外公没回来,她就把荷包留给了我,我又留给了你外婆,现在,该留给你了。”

那天下午,我和母亲回了老院子。院子里的丁香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枝桠越过了木栅栏,垂到了巷子里。我走到那株白丁香树下,看着枝头盛放的花朵,忽然想起了外婆当年说的话 ——“丁香花看着柔弱,其实最能熬”。是啊,太外婆守着丁香等太外公,外婆守着丁香等我长大,母亲守着丁香把手艺传下来,而我,也会守着这些丁香,守着三代人的念想,把这份守望,继续传下去。

临走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的那枝当年母亲给我的丁香,已经变成了干枯的标本,颜色却依旧是淡紫色的。我把标本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外婆的老藤椅上,又从花畦里摘了一小枝新的丁香,重新夹回笔记本里。

汽车驶离老巷的时候,我从车窗里往外看,外婆家的院子渐渐变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但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老院子里的丁香花,都会在每年春天如期绽放,而母亲,会像当年的外婆一样,守着那些花,等我回家。

现在的我,也学会了绣丁香。每当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看着丝线在布面上一点点勾勒出丁香花的轮廓时,就会想起老院子里的丁香树,想起太外婆、外婆和母亲的样子。我想,这大概就是时光里的守望 —— 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像丁香花一样,在平凡的日子里,静静绽放,默默传承,把爱与念想,藏在每一缕花香、每一针绣线里,代代相传。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社区内容提示】社区部分内容疑似由AI辅助生成,浏览时请结合常识与多方信息审慎甄别。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相关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友情链接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