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离开那天，她开车着新买的车送我，一条长长的街道望不到终点，开着开着，天就黑了下来，她近光远光还调不明白，竟把雨刷打开了，在那个深冬的离别日里，我们看着摆动的雨刷，满怀着忧愁地笑了。
车子开到火车站，提前了一些时间，我们就在车里又多坐了一会。太安静，我把收音机打开，飘出一首抒情的歌曲，只唱了两句，她就惊慌地把收音机关掉了，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说这歌太忧伤了，何必要搞成这样。我把车窗摇下来点了一根烟抽，她又说一会你就自己进去吧，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送别，到这里就够了。
我靠窗的一侧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凉，就伸出手去握她放在一旁的手，暖暖的。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了下来，问我还会来看她吗？话语里也多了柔情。我点点头说当然会啊，但你一定要努力生活的更好，哪一天我落魄了你得养我。她假装嗔怒地把手抽出来，催促我快走吧，该检票了。我没有太多离索的情绪，下了车进了站，一夜铁轨的声响浑浑噩噩。
现在想起来，这些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三年里时间匆匆，我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更糟，只是再也没有见过她。
2.
前几年，我在北方一座偏僻的小城里呆过一阵子，做着些没什么劲头的工作，整日浑浑噩噩的，想着的都是尽早结束尽快离开，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几近厌恶的心态，连同一起讨厌所有的人。
快入冬的时候，我已规划好了离去的日程，满心的欢喜，只是手头还有一些零碎的工作没处理完，也不觉得烦了，就是在那段时间，我遇到了她，没什么特别的机缘也没有巧妙的偶遇，工作中碰到的，遇到也就遇到了，也没有过多的涟漪，只是会在某些工作的时刻和一起吃过饭的午后，觉得这个人还挺不错的，就自然会多亲近几分。后来慢慢熟了起来，了解到她住得离我并不远，在工作或是聚餐到很深的夜里时，便会自然地送她回家，在楼下说上几句玩笑大于暧昧的调侃，再各自走入寂寞的夜里。
那时候我频繁地喝酒，把胃都喝坏了，酒醉醒来的夜里胃又饿又疼，想要喝粥可小城的店铺早已全都关门，自己家里又因不做饭没有半米一盐，就给她打了电话，当下也没觉得什么，也并没有因这举动而多心，像是理所应当。她接了电话说你过来吧，我裹着衣服就出门，到楼下时抬头看，这一整栋楼里只有她家的窗户是亮的，进了门她在厨房里熬粥，掀开锅盖时热气把她笼罩住，她说再等一下下就好了，倒先在餐桌上摆出几碟小咸菜，等粥端上来时她就坐在对面看着我吃，不会去问怎么又喝那么多？也不会抱怨把她的梦吵醒，更不会试着询问为何想喝粥了却给她打电话？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亲近又不压迫的距离，而我也不会觉得，在异乡的深夜里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有一个人为自己熬粥是件多么温暖的事情，当下的所有感触只停留在了口腹之欲上。
那晚离开的时候，我在穿鞋，她像极了在客套，说：“以后别总在外面吃，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我本想开玩笑说点什么，可却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够妥当，于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其实仔细想想，她后来真没再给我做过什么吃的，只是在很多个漫长的冬夜里，我时常到她家里坐坐，两个人就着杯酒聊点什么，有时是下雪，有时是朗月，她客厅的窗帘从来不拉上，我在走神的时候就看着雪片落在玻璃上融化，月光的寒气透不进来。
3.
最近又结束了一段失败的恋情，这让我越发对爱情这件事情的本质产生怀疑，它是否真的值得人们为之去赴汤蹈火，还是在上一次用尽全力的失败教训后，下一次懂得了保留。可是每个人都早已听过那样的经验，开始的时候分分钟妙不可言，到最后两个人没有缘，却仍旧不听劝的没有丝毫犹豫地往里跳。我虽不能预料爱情在何时会出现，也还是会幻想也会期待，可真当爱情到来的时候，我是说确切地表明态度的那一刻，在心底总会响起“铛”的一声，那是属于崩坏前倒计时的钟声。
这世间的爱情有很多表达的方式，可以是眼神，可以是动作，也可以是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但人们出于安全感的考量，在确定关系时总会选择口头表述或是短信书信之类能留下确切证据的方法，就像是为了往后的结束做铺垫一样，能够理直气壮的说是对方先表的情，自己很无辜似的。
那我和她的开始是什么时候呢？我们似乎真没有一句透亮的表白，好像只是在某个谈话的夜里，她像是邀请也像是询问地道：“要不你搬过来住吧。”我知道这时不能够过多的思考，每思考多一秒都是对她自尊的羞辱，于是迅速半开玩笑地把声音抬高了八度，“好啊！”
说是搬过去住，但并没有真正做到，那时我的大部分物品都已打包好，等待一个工作不再出意外的时间点邮寄回家里，所以我只是把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在了她那里，她又给我添了一套牙具和一条毛巾，我在喝多的夜里和孤寂的长夜就住在她那，醒来的清晨床边会放着一杯水和日光。
记忆里那个冬季有着温吞的日光，贴着脸颊和外套，如果没有风的时候会觉得有些暖，像是夜里有人替你掖了掖被角。她在那样的日子里会突发奇想的去做一些称得上浪漫的事，泡一杯茶在杯口插朵花，动手给我织一条围巾的头几针，或是筹备着一场旅行。
后来我们去了中俄边境的一个口岸城市，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上满是俄文的牌匾霓虹，与我们擦肩而过的也都是些高大的外国人，我们在傍晚溜进了一家俄罗斯餐厅里，天暗了下来，厚重玻璃的窗外又下起了雪，屋子里的热气像极了围炉的夜，我们也就多吃了些东西贪喝了几杯酒。出了餐厅后，她有些晕眩，我拥着她在街头站了好一会，有错觉是在欧洲的街头，我们是一对异乡的情侣，寒食之后互赏体温。她把头埋在我的大衣里，喃喃地唱：我怕我没有机会，和你说一声再见……
我有些潸然，往后再也没听过比这更好的情话了。
那场旅行回来没多久，我就该离开了，她帮我把一箱箱的物品邮寄回家，又帮我整理好旅行箱，不说一句挽留的话，我也没有去试探着询问，毕竟我所有的行动已经是最充分的说明，她也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但是在那个时候，我还是希望她能够说些什么的，开玩笑也好，骂两句也成，只要不是这恼人的平静就行。她越是这样若无其事，我内心的愧疚感就越发的强烈，她应该是明白这些的，于是在我离开那天，她说就不去送我了，我自认为也该理解她，所以点了点头，一个人去了车站。
我坐在候车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憋闷的难受，就出来抽了根烟，抽过那根烟胃有些不舒服，看了看时间，离检票还有一会，就去旁边的粥铺喝了碗粥。那碗粥端上来，我低下头刚喝了一口，热气扑了满脸，我的眼眶都湿了，我跑出粥铺，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她家里开，到了门前我急促的敲门，可是门一直不开，我拨打她的电话，能够隐隐听到门里的手机铃声，可就是没有人接听，那刻我就在想，她是不想给我机会的，在我从未想过留下来的那时起。
我回到车站，错过了那班车，但总会有下一列的，爱情也都如此。
4.
回到老家后，我过了一阵子忙乱的生活，此间一直没有和她联系过，后来偶然间在网络上遇到，也只是随便聊了几句，我丝毫不提起自己曾从车站跑回去决定留下，她倒是问过我那天给她打电话做什么？我也只是拿拨错了当借口，然后草草地聊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作为收场，我知道自己直到那时还是有些怪她的，这小小的怨恨竟慢慢演变成了对她感情的退热直到有些冷淡。这些她应该都能够从简短的字里行间感受得到，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疏远开来，那过去的事情如同一场寒冬里的旧梦，没人温故。
大概又过了快一年，我去某地参加朋友的婚礼，地图上离她很近，也不知怎么的，就想着拐个弯去看她，可又怕突然出现太唐突，这时间的隔膜已让我不能确定这样做之于她是惊喜还是难堪，于是我多少有些犹豫地联系到了她，话里话外竟也不直接说要去看她，只是说自己现在的位置离她并不远。她听了话也并没有爽快地开口说你来找我，只是试探地问有没有多余的时间。我猜测这是她怕自己表错情尴尬而防御式的矜持，可又不敢对这种猜测有完全的把握，所以只能就势回答有些时间，等来的是她仍旧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你要来看看我吗？”
我出现在出站口的时候并没能一眼就望见她，找了一圈还是没能看到，这时她的电话进来了，说自己在停车场，车位停不进去，让我去停车场找她。我到停车场时，看到一辆车子还斜在两个车位中央，猜着这就是她了，正好她从车里下来，也看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考的驾照，不熟练。”
“新买的车？”我问道。她点了点头，“上车吧，也不用停了。”
“你这技术能保证我的安全吗？”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陪你死。”她先上了车。
还好，这一段话缓解了我的焦虑，本还想着一见面要如何寒暄而又不是在诠释客套，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消除久不见面的疏离感，又要如何不感慨不显得做作。
她开车的技术确实不太好，幸而一路上车辆不多，可我仍旧不太敢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也明白这一点，一路背部僵直死死地握着方向盘，我看着怪累的，就说要不我来开吧？她断然拒绝了，说车子和她都需要磨合。
那天她直接把车开到了饭店门前，我们喝了很多的酒，那时酒驾查得已经很严了，但还好城市小，我们把车丢在饭店，摇晃着散步往回走，到一家超市门前时还又买了瓶酒，拎着回了她家。
只是进门的那一刹那，所有熟悉的感觉就又都回来了，她家里的摆设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往沙发上一靠恍惚时间就倒流了。她坐到我身边，把酒打开，我们仍旧像很多个夜晚那样，边喝酒边聊天，她把灯关了，窗前还是那一轮明月，把屋子照的通亮，我们两人握着手，说了一夜的醉话，说那些旧的童年，说一些明亮的未来，就是不提一句如风散去的往事。
我在那呆了一天就离开了，她开车送我去车站，已经下楼到了车库，她又跑上楼去，一会拿了条围巾下来，塞给我，说：“早就织好了，上次你离开的时候忘了给你，我追到车站时车都开。”
我拿着那条围巾，愣愣地看着她，仿佛能够看到她拿着围巾在车站里寻找我的样子，也能够看到她在那些晴好的日子里，她坐在沙发上织围巾。那时的我在做什么？是在打游戏还是在睡觉，怎么就忘记了靠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发什么呆呢？快上车啊！”她催促我。我坐上车说我们好像错过了些什么，她说她都知道，只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遗憾并不是什么美的事情。我也就知道不必再说些什么了，这不能怪她，自始自终在我自己的未来规划中，似乎一直就没有过她，我们也都吝啬的不肯说一句关于爱的话语，到了如今这个距离，两个人都怨，但又都不能怨。
她把我送到车站，临下车前我说：“你一定要努力生活的更好，哪一天我落魄了你得养我。”她假装嗔怒地把手抽出来，催促我快走吧，该检票了。我下了车，她又伸出头来冲我喊道：“哎！我快结婚了。”
我听到了，却又假装没听到地没有回头。
5.
近几年，我离开家来到了北京，就再也没去看过她了，知道她结了婚，给了我消息却又叫我不要去参加婚礼，我只好托以前的同事送去了红包，心里也不再有过多的波澜。
某天从市区的另一头回家，已是夜晚，公交车上空空荡荡的，报站的喇叭声音就显得一惊一乍，我数了一下，到家里要三十站，就放心地在公交车里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刚好差不多到站，可能是忘记关了车窗，被风吹得有些不舒服，下了车整个人的心情也跟着低落，想到的全都是不好的事情和满心满眼的颓丧。
公交站距离家里还有一小段的路程，道路两旁全都是高大的树木，在天气初冷之时掉光了叶子，我边走边想着这一年又将过去，踩在脚下的叶子全是流年，难免泛起些许愁绪，不咸不淡的，又总觉得不是滋味。
我这人不太爱回忆，但季节总是催人念旧，温吞地似憋着一场预谋，步步都是险招。我微微抬起头，看着前方第三盏路灯，呼出淡淡的白气，就觉得这像极了当年我和她的场景，我们在那座闭塞的小城里居住过的短暂岁月，也时常沿着那些记不住名字的清冷街道散步。其实主要是她在陪我，那时的我还保有少年时期的蛮横与偏执，时常会对这个世界产生恨之入骨的抱怨，也时常感到孤独与惶恐，却没有人可以纾解。
在那些或长或短的路上，她听着我的埋怨与愤世，时不时地会劝慰几多，她也懂得我沉默时的表达而不多言半句，我当时并不懂得这已是最好的陪伴，更不会体悟到这理解之中的珍贵，人总是要经历过或多或少的难堪，才会在回首中惊瞥到一抹温情，把岁月的角落照亮。
后来每次听歌曲里唱到“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那无知的少年”时就会想起她，想起那时的自己，只是如今想要仔细回溯一下这段日子，就只剩下这些零碎的片段，填充在愈发混杂的记忆中，却是在这寒冬时候温暖我的全部温柔。
写到这里，又想起一件小事来，在她结婚前期，一天我在电影院一个人看电影，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传过来一张照片，是她未婚夫的，询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啊。APP上方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却只传来两个字：像你。
我思考了一会，却不知该回什么，于是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继续看电影，至于那天看得是哪部片子，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