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司源的自习桌前堆满了课本,层层叠叠。他一会儿翻翻这本,一会儿瞧瞧那本,仿佛跌入了学术的深渊。
“锅锅,你这是准备留级啊还是打算复读啊?怎么把过去学过的课本都搬来了?”对面的周淼一边转着笔一边不解地问道。
“我是想看看CFA一级考试里面有多少内容是我学过的。”
“那多吗?”
CFA一级考试总共十门课,分别是道德和职业标准、数量分析、经济学、财务报表分析、公司金融、投资组合管理、权益类投资分析、固定收益证券分析、 衍生工具分析与应用、另类投资分析。其实这些内容倒是与周淼所念的金融学专业课程颇有重合,但与小张所修的经济学专业交集甚少。
“好像只有数量分析和经济学学过……”张司源使劲挠了挠头,一脸的不甘心。
“罗斯的那本《公司理财》你们学过吧?”
“上学期刚修过。”
“那里面有关于股权和资产组合的内容。《投资学》呢?”
“没学过。”
“那本书里讲解股权、债权产品倒是非常详细。《期权、期货和其他衍生品》呢?”
“也没有……没想到经济和金融主修的专业课会差这么多。”
“其实我和你说CFA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考试,你可以等考完研或者保研以后再报名啊,别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乖。”周淼说着晃了晃脑袋,那副楚楚可爱的模样令张司源难以招架。
“我终于知道赵天宪为什么有底气准备这个考试了。CFA 1级考试大部分内容你们系都学过啊。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复习罢了。”
“明年再考吧,别纠结了。”
“研究生阶段并不轻松。现在金融业裁员裁得厉害,听说那些读研的师哥师姐都忙着各处奔波实习,而且都是白干。”
“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试试。”
“几月份考?”
“6月初,考完CFA1级,还有6个多月时间可以安心备研。”
“我觉得你行,说你行,你就行。锅锅肯定行。”
“不过国外考试报名都是分阶段报名。现在才报名的话,就只能按第三阶段的价格付款了。好贵呀。”
“就当是投资自己好了。等源源以后拿到证书了,分分钟把本钱给赚回来。”周淼说得很是激动,手里转着的签字笔都不小心掉了下来,啪嗒一声。
“你呀,就是小财迷。”
“哼。要不你把我刚说的那些书先看看,搭建一个框架,然后再去看英文教材,效果会不会好点?”
“或者你教我吧?”
“我说你不是认真的吧?”周淼立刻皱眉撇嘴,一脸的苦相。
“不然呢?”
“哎呀呀,你知道我的。平时考试都是靠背划线重点才对付过去的,都没正儿八经地学过呀,怎么教得了你?”
“嗯……”小张哑然了,女友的推辞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周淼把一只手搭在了男友的手背上,“你别这样,看你泄气我都要跟着难过了。自己摸摸头,快点。”
“上学期的会计学得太敷衍了。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再也不会和它打交道了。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锅锅要不报个辅导班吧?”
“机构一个级别的培训费也要四五千块。我本打算用奖学金把考试报名费交了,剩下来的钱差不多只够咱们毕业旅行。要是多出这些培训费,毕业旅行恐怕就要泡汤了。”
“哎呀,你这目光怎么和没受过高等教育似的?等你考试过了,还在乎这点银子?再说了,等到毕业的那会儿你再评个优秀毕业生,说不定还能有些奖励呢。”
张司源手腕一个旋转,便把手掌搭在了女孩的手背上,“淼淼。刚才不应该说你小财迷的。”
“我这是,嘿嘿,放长线钓大鱼。苟富贵,勿相忘啊。”
“哈哈以后有钱咯就带你环游世界。”
“讲真的,天天待在图书馆里,我都要成尼姑了。”
“那你就从了老衲吧?”
“滚!”
“不是之前说好了,不和我说‘滚’嘛。”
“我这次是口不择言。我重说,你走开。”
张司源正欲反驳,却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又是一通鼻涕。女友见状,又是一阵心软:
“怎么感冒了?”
“昨晚在宿舍开窗站了会儿。可能着凉了。”
“是和我QQ之后?”
“嗯。”
“张公子还真有兴致啊,是被对面宿舍的哪位小妞给迷住了啊?”
“就是去阳台抽了根烟。”
周淼缩回了被张司源握住的手,她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臂,眉宇间升腾起一副大法官的肃杀之气。
“别人抽烟是为了提神,您老临睡觉前抽烟,脑回路可真够清新脱俗的啊。活该你感冒。这个星期都不给你牛肉干了,以示惩戒。”
“那晚上我在宿舍饿了怎么办?”
“抽烟不就抽饱了嘛?”周淼故意把话说得阴阳怪气。
“错了,错了。”
“打算怎么改?”
“等天暖和了,咳咳,再去阳台抽。”
周淼瞧着四下无人注意,便“嗖”地探出身子,快速把两只手拍在了张司源的脸上。小张面部禁不住抽搐了一下,随即做出了一个求饶的表情。
“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刚在外面用冷水洗的啊。”
女孩正欲把手抽回去,却生生被对方给按住了,“再给你捂捂。”说完他笑了,如浴春风的笑容。
女孩虽然还在气头上,却也不好发作。她笃定自己迷上了对面的笑容,无药可救的那种。
周五的午后,张司源和室友宰夕印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前方的小土坡横在整座校区的中轴线位置。从石梯台阶处翻过去,再走上大约七八分钟便是B教学楼的教学区。半个钟头后,负责给考研专业课出题的韩老师将会在那里授课。
“蔡睿说不来就不来,只有咱们两人相依为伴咯。”小宰的抱怨不加修饰。
张司源睡眼惺忪,洒在脸上的阳光也是如出一辙的慵懒。“他也说了临时有事,就不强求吧,蔡睿的性格是比较独立。”
“我知道他习惯独来独往,但是既然咱们仨一起考研了,那就是一个Team。团队的纪律是什么?是团结。团队的优势是什么,是合作。”宰夕印越说越是激动,讲起道理来,他总是一套一套的。
“你说的在理,咱们哥仨相互扶持,争取明年都能考上。”
小宰并没有接话,张司源以为他没有听清就又补了一句:“对吧?”
“老张,我和你说实话吧。蔡睿和我住了快三年,我们没有矛盾,但也不算交心。你是咱们系的班长,当初把你请来,就是想凡事都有个主持大局的人,毕竟你说话比我有分量。”
“夕印,你真是高看我啦。班长说到底就是给辅导员打打杂啊。说出去的话,就和冬天里哈出去的气一样,轻飘飘的,哪里谈的上有什么分量。论团队精神,我也不如你啊。”
“老张你谦虚,班长怎么说也管着好几十号人呢,当初我竞选班委都落选了。你站得高看得远比我有眼界,怎么干我都听你的。”
说话间,两人都登上了土坡,张司源瞅了舍友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看,这高处的视野真好对吧?那儿,食堂和宿舍,那儿,体育场,教学区都能瞧见。可我们站的这地方算什么?能在这里吃饭睡觉么,能在这里打球自习么?高处就是让你路过的,费了劲爬上来最终还是得走下去。班长这个位置也是一样啊。”
“你不当班长了?”小宰的表情可没他的语气这么轻松。
“哈哈,暂时还能抗一抗,不过又要忙考试又要忙着系里的事情,压力山大。”
“决定要考那个CFA了?”
“是这么打算的。”
“那考研呢?”
“照常准备。”
“老张,我就是佩服你的胆识。真的,天空才是你的极限。”
“究竟是胆识还是作死,一年后才能见分晓呢。还有4个月 CFA就开考了,我到现在什么都还没准备。”
“这阵子你就专心去准备CFA考证,考研这边的信息资料我都帮你留意着。”
“麻烦你啦。”
“哪里,我刚不是说了么,我们是一个Team,资料共享是必须的。再说‘麻烦’可就和我见外了啊。”
“好哥们儿。”
尽管在张司源眼里,宰夕印是个热心肠,可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蔡睿似乎对小宰表现得不冷不热。这两人之间似有嫌隙,至于其中的缘由,张司源也没想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微妙复杂,有些事情看破便好,不宜说破。
张、宰二人走进教室的时候,距离上课还有20分钟。国贸系的学生总共30余人,授课点却选用了一间可以容纳150多人的阶梯教室,由此可见校方对于考研大军的蹭课数量是有所准备的。不过即便如此,偌大的教室几乎也都满座了。小张小宰二人只得分开行动,各自找了个单座。宰夕印找的位置靠前,同桌是位其貌不扬扎着马尾的女生,张司源则坐在后排的一个角落。
这门中级微观经济课程所阐述的理论与初级教程并无二异,只不过前者用数学推导的形式论证了后者的观点。密密麻麻的微分公式代替了一串串通俗易懂的文字。韩教授在黑板上嚓嚓画着公式,张司源则刷刷地做着笔记,一边写一边摇头。
都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数学恐怕是当中最为重要的那块基石。诚然,能够运用数学思维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人是高手;不过只有那些把复杂问题简单化,把束之高阁的大道理给农民伯伯讲明白的人才算得上是大师。平庸的世界里稀缺的都是大师而非高手。很多人都在成为高手的道路上努力奋斗,包括这些埋头笔记的年轻人。
第一堂课结束的时候,小张的裤兜里传来了QQ接收消息的滴滴声。还没掏出手机,他就知道准是有人又想他了。
四月颜:感冒好点了没?
哎哟,不错哦:嗯嗯,没事了。
四月颜:课间起来去倒杯热水喝。
哎哟,不错哦:真的快好了,别担心。
四月颜:不要懒,听话。
哎哟,不错哦:遵命。
张司源端着水杯从水房走回教室的时候朝宰夕印的方向望了一眼。后者正和同桌那位扎马尾的妹子聊得欢天喜地。小宰是系里出了名的“交际花”,和谁都是自来熟。与他相比,张司源和蔡睿倒是那种随遇而安的性格。如果把小宰比作浓烈的白酒,那他的这两位室友就是淡淡的凉茶。
宰夕印注意到室友的打量后,报以了羞涩的微笑。那副尊容仿佛是长时间暴露在摄像镜头前,面部的肌肉都显得有些僵硬了。张司源误以为自己打扰了对方的“良缘”,赶忙低头走回了座位。
哎哟,不错哦:喝过热水了哦。
四月颜:源源乖,好源源。
哎哟,不错哦:晚上一起吃饭么?
四月颜:我们系临时排了课,今儿就算了吧。
哎哟,不错哦:嗯。
四月颜:你也要多和舍友一起吃吃饭,多建立下感情。
哎哟,不错哦:好。今天又降温了,出门记得戴手套。
四月颜:嗯嗯~
两小时后,食堂里的一张饭桌上摆放着两盘水饺,宰夕印又端来两盏醋碟,并把其中一份递给了对面的张司源。
“谢谢。”
“举手之劳。老张,你是不是特喜欢吃饺子啊?”
“家里祖籍北方,所以好个面食。我又喜欢吃肉,天冷的时候就喜欢吃点汤汤水水的,水饺自然是首选。”
“还真别说,这饺子挺香。”小宰咬了一口便点评起来。
“说到底学校里的饺子是速冻食品,有机会请你去我家吃一顿现做的。”
“那感情好啊,老张你亲自下厨么?”
“和面,拌馅儿,包饺皮,煮饺子……”张司源说着故意放缓了语速,卖个关子,“我都不会,但我精通一样,擀饺皮。”
“人才啊。”宰夕印说着朝舍友挑了挑眉,这举动多少带着些刻意恭维的意思。
“对了,夕印。刚才那个写着预算约束的角点解与非角点解的PPT你有记录么?”
“我只记录了他写在黑板上的板书,PPT我就没顾上记录了。”
“韩老师的PPT不让拷贝,也不许拍照,好奇怪的家伙。要不这样,下次你负责记录黑板的板书,我来记录PPT课件内容你看怎么样?”
“我觉得吧……PPT也不一定是他自己做的,板书是他现场写的,体现了他的思路,对猜测出题更有帮助。”宰夕印罕见地没有去附和张司源的观点。
“嗯,那咱们把笔记整合一下吧,然后再给蔡睿拿去抄一份。”
“没问题。”说话间,小宰莫名笑了一下。不过张司源正捧着大碗喝着牛肉粉丝汤,硕大的碗口遮挡了视线,他因此未能目睹对面那张不伦不类的笑脸。
人们常说,大学就如同一个小型的社会,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都有。大伙儿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一样的出身、经历、胃口乃至怪癖。同学间的缘分说白了只不过是大家高考的分数凑巧都落在了相同的区间段里而已。
CFA考试如同一片沙丘,脚一旦迈出了步子,便会不知不觉深陷其中。都说万事开头难,尤其是对于选择困难症患者。市面上充斥着大大小小的CFA培训机构,这是一个小众的市场,却有着高度化的行业竞争度。因为行业壁垒太低,民间资本雇佣一些通过或者没有通过考试的人,便能包装打造出一支看似“牛逼轰轰”的名师队伍。
只要是可以用来交易的东西,就会存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现象。培训行业当中,所谓“金玉”是指那些被精心打磨用来吸引招生的公开课,而败絮则是学员买到的听不明白的课程。张司源在挑选机构方面没有少花心思,但各家所能提供的服务其实大同小异。
周末时候,在市区的一栋写字楼里,小张和X机构的客服朱老师交流着报名事宜。
“今年6月份的考试,咱们在1月份就开班了。”朱老师说着歪了一下脑袋,似乎在表示抱歉。
“这么早?”
“有很多在职的考生,时间不如你们宽松,所以准备得早。”
“那之前上的课我岂不是落下了?可以优惠点么?”
“课程都有电子视频,报名后就给你开通播放权限。价格都是总部订的,不过我们可以免费提供CFA考试官网代报名的服务。”
“要不我先试听下今天的课程,再决定报名可以吧?”
“没问题。还有10分钟就上课了,我带你们去教室吧。”
“我女朋友也可以旁听吧?”张司源把脸转向了身旁的周淼。女友像是只小考拉一样,两只手抱紧了男友的胳膊。
朱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望见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于是这对小情侣被带进了十几米开外的另一间教室。屋子里学员并不算多,不过被十来双好奇的目光同时打量着,周淼还是很不自在。于她而言,一束束游走在身上的目光就好比一条条蠕动在身上的毛毛虫般难以忍受。她本能地望向身旁的张司源,其实她更想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虽然这会带来另一种别样的尴尬。
无论是以嘉宾的身份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还是作为班长站上讲台侃侃而谈,张司源早就习惯了聚光灯下的位置。他从容地打量起对面这些“同窗”,正如朱老师所言,这儿的上班族占了学员总数的半壁江山。他们中有男有女,不仅着装成熟,还自带一种不言而喻的气质,说不出是稳重练达还是暮气沉沉。五花八门的面孔,各色各样的行头,一个小小的教室,铺陈出不同的阶层属性。张司源的视线由左及右扫过一列列课桌,一位正在背诵考研单词红宝书的学生吸引了他注意——那个在学分绩方面总是力压他一筹的男人就是这么惜时如金。
张司源、赵天宪这两个谈不上冤家的对手居然又在这里照面了。直到坐定后张司源才扯了扯小周的袖口,“那是赵天宪吧?”
周淼经男友提醒才注意到自己的同班同学:“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没想到他也会报辅导班。”
“要不下课了你带我去打个招呼?”
周淼听了男友的建议赶忙推脱道:“啊?我和他基本就没说过话。倒是你们,应该惺惺相惜,超越言语了吧?”
“小调皮。你们不是很早就认识了吗?还是一个中学的。”
“都没说过几句话……是不是更说明了我和他压根就没戏?”
这时讲师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屋。看年纪她并不比周淼大多少,却是一身干练的职场打扮。陈年波特酒褐色高领上衣搭配浅灰色格纹宽腿裤,上身还披了一件双排扣英伦风的灰色大衣。
“这老师真会打扮。咱们和人家一比,穿得傻里傻气。”周淼说着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像极了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
“人靠衣服马靠鞍,你要有这身行头一定不比她差。”张司源的接话不假思索。
女讲师放下挎包,顺手脱下了外衣,于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便一览无余地绽放了出来。
“至少C罩杯,不,D罩杯。真有料。今天果然没白陪你来。这样的学习机会,锅锅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周淼说着拍了拍男友肩膀,苦口婆心的打趣跃然脸上。
“大家好,我叫黎菲菲,现任职于国内某大型金融机构投行部,也是咱们X培训的兼职讲师。接下来就由我带着大家一起学习CFA一级的财务部分。相信大家一定是看好高端金融行业未来的发展才会报考CFA。想必之前上课的曹老师已经介绍过CFA证书的含金量了。谁都想出人头地,都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自己的家人照顾得更好。不管是毕业新生还是职场老人,考到了这个证,就有机会敲开通往投行、资产管理公司、PE、VC等高端金融行业的大门,希望我们的课程可以帮助在座的各位同学顺利通过3个级别的考试,并拿下CFA这块敲门砖……”
黎老师这番开场白说得有条有理,相比较于深入浅出地讲解知识要点,讲师们似乎更擅长滔滔不绝地说些场面上的东西。这些言辞如果换做是在职场上,就更容易被解读为画大饼。她的话音未落,就又进来了一位同学。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迟到的同学前倾身子,点头致歉。黎老师招手示意他快进来。毕竟培训机构不比正规大学,来上课的都是金主,是衣食父母。公办课堂上的那套陈规烂矩,在这里都不适用。
张司源与周淼看着迟到的那人,眼神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怀疑,恍如隔世的错觉。因为来者和张司源长得实在太像了。毫不夸张的说,他俩就好似是走失多年的亲兄弟。后来大家才知道,迟到的人名叫梁公元。
尚无为|著
公号:我生之初尚无为(shangwuwei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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