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子，我这有桩生意，利润绝对可观，但是风险稍大，加入吗？”电话那头是强子的声音。强子是程方的发小。
“什么活?”程方问道。
“就是……”
程方挂断电话后，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向窗外，烟雾不停地从口鼻里吐出。这时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房东黄春莲高亢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程方，如果你这月再不交房租，你就赶紧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来敲门了，程方焦躁地挠了一把头发，然后摁灭烟头，从床上抓起一件夹克甩在肩上，径直走到门口，唰一声一把拉开门，黄春莲怔住在门口。程方面无表情冷冷地放下一句：“一周之内我会把房租付清！”然后“砰”一声摔门扬长而去，黄春莲缓过神来后随即破口大骂，整个楼道里都回旋着她的咒骂声。
生活从半年前开始变得一团糟。那时程方在一家电子厂做普工，虽然工资不高，但也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不至于让自己过得太狼狈。半年前的某一天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女朋友苏晓花与厂里人事部的经理牛大力有不正当关系，于是一怒之下狠狠地把那牛大力揍了一顿，最终他与苏晓花分手了，也被厂里扫地出门。
失业后的程方一蹶不振，整日宅在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里酗酒度日，只出不进的生活让他口袋里的钱很快就挥霍光了，如今家徒四壁，负债累累。
2
程方不想再与黄春莲做过多的交涉，于是想下楼买包烟透透气。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楼梯转角处的窗口射进来，整个楼道被照得通透明亮。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约莫10岁左右的小女孩，射进来的阳光刚好把小女孩小小的身体团团笼罩住了。
女孩怪异的姿势吸引了程方的注意。此刻女孩正襟危坐在楼梯上，双手扶住一个玻璃瓶直挺挺地立在头上。程方走向前去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开口道，“你在练杂技吗？”
女孩微微抬起头，没有说话，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程方看了一眼，然后便一溜烟地跑下楼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程方心想。
3
“给我来包中华！”程方对着便利店的老板娘说道。
“呦，小程，你看你头发都多长了，该剪剪了！”老板娘边扯着她那尖细的声音边递给他一包烟。
走出便利店，程方立马点起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眼睛环顾四周，瞥见前面的草坪上坐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刚才楼梯上遇到的那个。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一闪而过，他再次走进店里。
出来之后他煞有介事地走到女孩身旁打招呼，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嘿，小朋友，真巧啊！”
女孩不语，头也没抬。
“呃，给你！”程方把一根棒棒糖递在女孩眼前。女孩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没有接手。于是程方直接把糖果放在了她盘坐的腿上，女孩这才把慢慢地把它收进口袋里。
女孩的正前方放着一个玻璃瓶，正是刚用头顶的那个，瓶面被太阳照得熠熠发光。
“你能告诉我这个是干什么的吗？”程方指着瓶子好奇地问。
“我在收集阳光。”女孩语气平淡。
程方看着女孩又看着瓶子，一脸困惑，然后不禁大声笑起来。
“哈哈，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每天这大把的阳光还不是想用就用，用之不尽？这个你不会是在动画片里学的吧！”
女孩努努嘴，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懂！”程方被这个女孩严肃的样子逗乐了，脱下外套，在她旁边席地而坐，然后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哎，你不用上学吗，好像今天是周二吧！”
“不用！”
“你不会是逃课出来的吧，被你爸妈发现你可完蛋了。”程方露出幸灾乐祸的语气。
“我都说了我不用上学！”女孩开始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也能理解，你这种年纪的小孩大多都很抗拒读书的。”程方俨然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你是住在这栋楼吗？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程方指着前方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问道，他想起刚才在楼道碰到她。
“嗯。”女孩开始玩弄自己的指甲。
之前没有印象啊，可能自己鲜少出门的缘故，程方暗自心想。
“你爸妈呢？”程方继续追问。
“出门了。”
“留你一个人在这？”
“嗯。”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他们是做什么？”
“屠夫。”
“哦……”他想起这地儿还真有好几个屠夫。
“你几岁了？”
“叫什么名？”
“在这里住多久了？”
……
“你收集阳光做什么？”程方开始重回最初的话题，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因为我怕有一天它会没有。”
这句话在成人说起来可能意味深长，可是在10岁的小孩口中说出，程方只能认为她可能被动画片毒害太深。
程方着实不想与小孩讨论如此不着边际的事，但还是问道：“你为什么会认为它会没有？”
“所有东西用久了都会没有啊！”女孩振振有词。
程方无言以对，不知道如何反驳。
“我喜欢白天，阳光充足的白天，我要把我收集的阳光放在房间里，这样我的房间在晚上时也会像白天一样亮。”女孩开始主动说起话来。“我不喜欢晚上，一团黑，还很臭……”
程方聆听着女孩的讲话，不自觉思绪飘了出去，他想到他也是不喜欢黑夜的。“原来你怕黑啊，晚上开灯睡不就好了，但是你这什么收集阳光的想法也太离谱了吧，不过你还年龄小，等你长大些就知道自己这个奇葩的想法有多蠢了！”他回过神来。
女孩心里不爽，撇撇嘴，不说话了。
“你那糖果怎么不吃？”他看到棒棒糖还原原本本的放在女孩的口袋。
“我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女孩赌气地说道。
程方忍俊不禁，笑道：“那你为何还收下我的糖果！”
女孩可能觉得自己理亏，所以没有回答他，继续玩弄她的指甲。
4
程方看着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路边小吃的摊贩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他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指针快指向4点。他看着小嘴快翘上天，腮帮子气的圆鼓鼓的女孩与远方天际渐落的夕阳，狠狠地拍了拍脸，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他再次点燃一根烟，然后拍打身上的灰尘抓起外套准备起身离去。
刚走几步身后响起了女孩银铃般的声音。
“叔叔，你知道那个地方怎么走吗？”女孩往远处废弃工厂的方向指去。
程方沉吟半响，回过头来，“嗯，或许……我应该认得路。”说着丢掉未燃尽的烟头，用脚尖轻轻踩灭，然后套上外套，向右边小路走去。
“等等，我有点喝，我想去买瓶水！”说着女孩小跑着进了便利店，程方停下了脚步等她。
女孩拿了一瓶矿泉水从便利店出来，马上就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瓶，程方调侃她是头小水牛，然后继续向前走，女孩紧紧跟在后面。
“你去那边做什么，天快黑了，你一个小女孩去那边可不太好。”
女孩没有回答，程方的步子迈得很大，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可能是走得太急促，程方的后背湿了一大片，额际也布满了晶莹的汗珠，手心里也全是汗，但他却没有丝毫要减缓速度的意思。
而后面几乎小跑着的小女孩却连一口粗气都没喘，只是吧嗒吧嗒地紧紧跟着。
看着气喘吁吁的程方，女孩问道，“快到了吧！”
“嗯。”他生硬地回答，他感觉自己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一段路。
5
女孩所指的废弃工厂之前是一家纺织厂，后来因为金融危机倒闭了，现在早已是一片废墟，周围杂草丛生，它旁边还有个垃圾场，发出一阵阵恶臭。
程方用双手掩鼻，胃里感觉一阵翻滚，一脸嫌弃的说，“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臭死了！”
“我们进去吧！”女孩没有回答他，小手一把把拨开长得比她还高的杂草，轻车熟路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不认得路。
厂房的四侧墙壁几乎都坍塌了，他们直接从正前方进去。里面很宽敞，一眼望过去，全是破旧的残骸与碎石，也依旧难掩刺鼻的臭味。
程方定了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给强子发信息。
你现在过来！
什么事？
你今天说的事！
在你家？
程方准备给强子发个位置过去时，女孩突然用矿泉水瓶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吓得他手一哆嗦，手机掉在了地上。
“我只是想问你要不要喝水。”女孩露出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
程方接过水，捡起地上的手机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回了口袋。女孩随手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然后把她的玻璃瓶放在旁边，开始低下头玩指甲。程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那指甲有那么好玩吗？我看你一直在抠。”
女孩抬起头，冷淡麻木的脸上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嘴角掠过一抹微笑，“你不喝吗？”
程方看看手里的水，想来自己走了那么一大段路还真有点口干舌燥，于是打开瓶盖，一口把剩下的半瓶全喝掉了，然后空水瓶以完美的抛物线被扔向外面。女孩站起来双手高举伸了个懒腰。
远处的云朵已经披上红色的霞衣，像一滴鲜血落在水中散开，屋内也被染成了一片橘红色。霞光懒洋洋的照在女孩的小脸上，显得红扑扑的，旁边的玻璃瓶也反射出金灿灿的光。
6
程方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星星布满了夜空。
这里是哪里？程方一脸惊愕地看着头顶一片乌黑的天花板。屋内散发出腐臭与血腥混合的奇怪味道。月光从外面斜射进来，他看见地上有一滩黑色的血迹，恐惧马上溢满了他的双眼。他挣扎的想要起来，却发现全身麻木根本无法动弹。他感觉腰部一片湿热，他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然后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就着月光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掌以及身上莫名其妙的伤口，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与恶心。
他用尽全身力气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看见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方子，你在哪呢？位置发我啊
我直接过来了，你在家吧
你他妈的怎么不接电话，死哪去了
卖小孩这事先中止了，好像被警方发现了，我先出去避避风头。你有货源先兜着，有事以后再说
……
周围黑暗而寂静，草丛被风吹的瑟瑟作响。
7
黄春莲正在与小区里的大妈们闲聊。“那个姓程的，当初说1个星期内给老娘交清房租，现在可好，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我还得清理他那些破烂，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近期警方侦破一起特大型贩卖人体器官案，犯罪分子主要通过小孩来利诱受害人……手段极其残忍……”便利店里传来早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