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初冬的清晨醒来。
耳机线绕过耳朵纠缠着颈项,光透过床帘,网膜上被投上白晕一片。
眼皮异常沉重,你翻身,手机硌着肩膀,如同细小光滑的石块,寒意悉数浸透其间。你觉得它凉得异于往常,想来又是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来了。
于是费力地挪动身体,斜卧着身子,摸索手机。
你半眯起眼睛,强光终于使你意识清醒。手机上已显示6点08分。意识到自己赖床了八分钟,你这才不情愿地全然睁开眼,环顾被蹬得七零八落的被子,撇了撇嘴,眼神又变得呆滞。径直发起呆来。
然而鼻子似是同狗日的生活串通一气,发起酸来,你狠狠地吸溜一声,声音在寂静里震天价响。你心下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轻扯下耳机线,胡乱地揉搓自己的头发。欲望躺下又奈何不得,草草伸个懒腰,开始整理床铺。
铺子上仍旧留有余温,你站在床边的阶梯上,虔诚地吻了吻被子,告诉自己这就是霸王别姬。
于是摇头晃脑地咕哝——床兮床兮奈若何。
如果可以,我知道你这时很想来一个乌江自刎。
光脚下床,一路冷颤。鞋子总算是被你挂在了脚上。
匆匆洗漱,站在桌前吃完了面包,用手机旁观了某个国家的热闹,皱皱眉,骂某位政治家几句。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撑着伞去早读。
高数课无聊地背起了诗,正酣畅处,老师竟走下来,发现你没有写完作业,并且善意地诅咒了你,再这样下去便离挂科不远了。
你这时看了看表,知道可以吃饭的时间到了。耳闻淅淅沥沥的雨声,同旁边坐着的陌生人扯了扯皮,开始琢磨着昨天莫言的书看到了哪里。下课铃声响起,于是你迫不及待地离开。
被压挤在人群里,密密的伞面全然遮蔽了天穹,你叹了口气,静静地伫着赏雨。
雨丝丝斜斜地打在地上,仿佛几千年前它就在这里了,几千年前就这样出现,几千年后仍然这样。
真是没劲,你想,和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两样。
这时候你就开始感谢死亡。
记得你是经常觉得自己要死的人——吃多了,肚子疼,你觉得自己要得肠癌而死了;发烧了,虚弱得话都说不出来,你觉得自己就快死了;在路上走着,看着间或飞驰而过的车,你觉得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撞死……
所以你总喜欢写遗书——倒说不上有多厌世,只是怕该交代的未能交代完全。
你不写此生未成的遗憾,也不写谁谁谁我爱你之类的字眼,你只是说,我做过一场大梦,醒来两眼空空。
你思来想去,独独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那些书。
烧掉吧烧掉,你说,没人陪我了,只有它们。
你就这样胡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食堂。耳机里还放着日语要求背诵的内容,你苦笑了好久。
你这个自小就决计考入中文系的人,如今还辗转于日语的平片假名里,混沌被愈来愈不真切的苦涩搅动,你也不知道自己最后视若珍宝的东西何以一个个离你远去。
这世上的一切,不如意事何止常八九。总有那么一件事,一个人,是那一二
那独一的东西,是你所爱,无论那人去往了何处,又如何不属于你。无论那梦想离你多远,又如何不可企及。
你想到这里,牵起嘴角笑着,身边的人都狐疑地看着你。
你走出食堂,又望了望密密匝匝的雨。
它几千年前就在那里了,几千年后还会在那里。
可今天的雨,是世上独一。
正如你是世上独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