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如一层薄薄的轻纱盖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屋檐上的走兽隐去了狰狞的面貌,城门前的灯笼为这个皇帝脚下的天下第一城更添了几分优雅。
穷人一向是不喜欢冬天的。和隔壁院子里富人们披貂裘赏雪,歌舞升平不同,在长安城的阴暗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乞儿,隔墙的丝竹之声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刺耳,身上单薄的破旧罗衾在寒风的洗礼下瑟瑟作响,似乎是在嘲笑主人的落魄。小乞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冻的通红的双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脸颊,企图留住着最后一点温存。
三更,雪更大了。
刻骨的寒风摧毁了小乞儿最后的希望,肆意的掠夺小乞儿仅剩的一点生机。小乞儿终是没能挺过这个苛酷的夜晚,在朱红色的院墙下安详的去投奔最疼爱她的爷爷去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小乞儿不知道的是,在离他三条街外的九层高的钟楼上,一位白袍人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白袍人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身形几个起落变来到了小乞儿尸体边上,他缓缓将身上的羊裘褪下,盖在了小乞儿身上,伫立了许久以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深巷。
第二日,早朝。
写有“天下太平”的奏折像往常一样被呈递给年轻的皇帝。皇帝心不在焉地扫了几眼便想宣布退朝,回宫中把玩刚从南疆进贡上来的一对绣球狮子。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请假皇宫”
四下鸦雀无声。正当皇帝打算挥手散朝的时候,只听金銮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上传来一道声音:“草民有本。”循声望去只见甬道上大步走来一位白袍剑士。此人身披一件雪白狐裘大氅,内衬青衫,嘴里叼着一株甘草,背后背着一个柳纹木剑匣,腰间酒葫芦的半尺红绳与一缕散发尽飘扬背后,脚下踩着一双云纹侠客履,一派神人气度。此人踏雪而来,不见他几次迈步便轻松掠过几十丈,来到了金銮殿之前。
“大胆!”两旁的御林军同时喝道“是谁放你进来的!佩剑上朝,以下犯上,目无君主,当诸九族!”白袍人仿佛并没有听到御林军的呵斥,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拦着路的御林军们只感觉眼前一花,肩膀一沉,再睁眼望去,哪里还有白袍人的影子?回头一看,白袍人已经在十丈开外了。大殿上的众文武见识到这一幕都微微心惊“此人是个高手!”随着白衣人越来越近少年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准奏。”
白衣人停下了脚步,双手微微抱拳,正色道“陛下以为当今天下之治何如?”
少年皇帝说到“朕观这天下太平。”
白衣人道“陛下可否听闻过胡人的羌笛?”少年皇帝说“不曾”
白衣人又道“那陛下是否微服私访,体谅农夫之辛劳?”少年皇帝微微一愣“也不曾”
少年皇帝随即笑到“朕只知长安城夜夜笙歌,何等繁华!这就是朕江山社稷的缩影!”
白衣人怒极反笑道:“依我看,你这江山社稷就是笑话!你为圣上,九五之躯,只知贪图安逸,不曾想过这天下之苍生该何去何从,这七国之乱世又该如何终结?你可曾听闻过沙场的战鼓?你能否辨识得出农人田间的谷黍?你这样的君主,不做也罢!”
少年皇帝龙颜大怒,再也顾不得眼前之人身手之高,长了这么大,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白袍人还是第一个。“来人,把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眨眼间,密密麻麻的御林军从金銮殿两侧涌出,仿佛一支钢铁洪流将白衣人里三层外三层为在了中间。白衣人仿佛被海水所包围的孤岛显得如此的渺小。
“哎,真被俞晚舟这小子猜中了,这帮朝廷中人就是喜欢说不过就抄家伙以多欺少啊。”白衣人说着,猛灌了一口酒“...嗝,罢了 今天就和你们用拳头上一课吧”不见白衣人有什么动作,背后的剑匣唰的一声自行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柄长剑。青锋长三尺,薄薄的剑刃上好似有一层层微波流淌,光华流转,又仿佛给剑锋笼了一层薄纱,刚一出鞘遍寒气凌人,不必尝试就知道这定是一把绝世神锋。
剑名“易水寒”。
有识货的武将瞳孔微微一缩“这是...易水寒!那可是楚都八剑之首的绝世神兵,相传此剑在西楚国都被攻破后便与这座残城一同消失在这世间,不知所踪。今天在长安见到此剑...这白衣人的身份,可不简单啊。”
白衣人手持易水寒之后,整个人的气息猛然一变。若有炼气士在远处观望的话便不难看出,长安城中仿佛无形间多了一股“势”——那是一股睥睨天下的剑势,仿佛真的有一柄利剑,在王气浓郁的长安城中生生的撕裂出一个口子,与这世代相传的帝王之势分庭抗礼。白衣人的衣袍无风而动,衣袍摆动,宛若九天之上的谪仙行走人间。
“初问、剑雨泫”白衣人嘴唇微动,似在自言自语。当“泫”字从白衣人的口中脱出后,原本锋利的剑势蓦然一变,仿佛凭空蒸发在了天地之间,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充盈天地的阴柔气息,重御林军只感觉置身于往往大洋之中。绝望、无助、恐慌...无数的负面情感不断冲击着御林军们的心境,肉眼可见的,原本崭新的铠甲上竟也出现了一丝丝密集而错杂的割痕,剑意凛然!这一剑竟是只凭剑意就割破了享誉中原的长安白甲!可这御林军毕竟也是从久经沙场的老兵中精挑细选而组成的,竟没有一人因恐慌而退缩,全部都面色惨白,苦苦支撑。白衣人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没想到御林军的心境竟然如此的坚固。“既然如此...”
“再问、平丘山”长剑向上微微一挑,在空中划出一道堪称绚烂的剑芒,速度极快地朝前方斩去。紧接着,原来窄窄的一道剑芒突然迎风暴涨,原本细致入微的剑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霸道至极的剑气。
“西楚之西有山名丘,丘之雄伟,拔地五千仞,横行八百里。”
这一剑,竟是带着要将丘山斩平的气魄飞掠而来,轰鸣中直奔周遭的御林军甲士,霎那间,不知在多少方白雪地上绽开了刺眼的红梅。
白衣人并没有停下剑势来观赏自己的战果,对于他来说,此行的目的惟有一个,那便是在这长安新帝根基未稳之时先行斩龙,夺这少帝从先皇那里继承而来的气运。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反手抖了一个剑花,竟不减去势,借势再起第三剑!
“三问、乱长安”没有过多的花哨动作,这一剑唯一的特点便是快!出奇的快!白衣人借着平丘山不可阻挡之势,顺水推舟地将易水寒甩了出去,竟是极为高明的御剑之术!剑尖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少年皇帝的头颅!就在剑尖即将将少将皇帝钉死在龙椅上,年轻皇帝已经心如死灰坐以待毙之时,异变突起!
“哎”
一声叹息似从天边传来,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虽只有一字,但却正合时宜的护住了少年皇帝那脆弱的头颅。白衣剑客似心有所感,朝金銮殿的屋檐看去,只见有一垂暮老者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中拿着一杆新竹所作的鱼竿凭空而钓。
白衣人第一次微微变了脸色,怒道:“萧祖!我替天下百姓除害,你也要插一手吗?!”
蓑衣老人微微一笑,说到“吕白衣,我知道这昏君确实当诛,所以你这前两问老朽不曾理会,不过你想一剑取走大奉少帝的人头,老朽就不得不站出来保这草包皇帝一次,毕竟他的长辈有恩于我啊!不过老朽可以和你保证,只要你不动这皇帝,今天这长安城就算被你搅翻了天去,老朽也不会插手,怎样?”
满朝文武这才反应过来,有的直接哇的就吓哭了出来,抖若筛糠;有胆子大一点且精通些前朝密史的,则开始思考两位宗师的对话。
“吕白衣?难道是那位‘白衣送别离,剑出鬼神泣’的白衣剑侠吕白衣?!”他不是在楚都一怒为红颜,拔剑摧半城后隐居草庐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这个萧祖又是哪位高人啊?不会是那位帮先帝扶龙的萧玄吧”
“应该不会吧...算下来要是萧祖在世的话,怎么也该是期颐之年了吧,哪能这么老当益壮”
吕白衣并没有在意文武之臣对他的议论,毕竟在他眼中,再大的官职也不过是连半剑都接不住的蝼蚁罢了,易水寒也回到了吕白衣身边,仿佛示威似的发出嗡嗡的剑鸣之声,好像在主动邀战一样。
吕白衣沉思了片刻,好似有了主意。只见他双指并作一剑,以指剑御长剑,将易水寒狠狠的钉在了金銮殿悬有“正大光明”的牌匾上。
“委屈你了,水寒。你先在这里呆些许日子,若是我没有看错人,日后你与他能达成的成就,就连我也只能望其项背啊!”吕白衣喃喃自语道。
接着,只见吕白衣冷哼一声,再次双指作剑,往前方一挥,青色的剑罡瞬间便轰击到了象征着大奉各位先贤的九龙玉璧上,将其轰成了无数的碎片后,吕白衣这才罢手,原地如惊鸿般掠起数十丈,脚下浮现一抹白虹,如闪电般御虹而去。
后世有诗赞曰:
草莽斩龙旗,太液映白衣。
我自仗剑问皇帝,
锦衣华服曾否塞外闻羌笛?
金缕玉衣曾否田间辨黍黎?
长安三问羡惊世,一气破甲两千七。
笑问龙椅借浊酒,太和醉宿乱朝夕。
入殿犹为潇洒客,出城红衣换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