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冮罡的话摇化为一株花，温柔的缓缓生长，笔直的从地里伸张出来，叠成一片，各种花的香气汇成一条河流，流到心上的湖泊。  ”

插画 /文字  马毛毛

乙旯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角落，不被人注意，被落满的厚厚的灰尘掩埋了，或者仅仅一粒，缓缓落在尘途的沙。自己穿梭在人群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她只能站在属于她的角落，假装自己只是个过客，心在人群中闪躲。

她的世界寂静不发一言。

（一）自我介绍

好了，大家依次上来介绍一下自己，说说自己的名字的含义，或者是自己喜欢的一些东西。老师站在前头，和蔼的鼓励上台的学生。乙旯依稀记得到讲台上，自己瞎编了几句。简单的没引起别的同学的特别注意。自己回家时却忍不住的，请教了查字典的方法，特地去查了名字。

一个角落。

这就是她的名字的意思。

相比那些像是国家的栋梁那样大气的名字，乙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蚂蚁，细足瘦腰，在偌大的世界蠕动多久才会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呢。看来是多么可哀。  

隔天，她邻壁的女孩说，对着她本子上歪抖的字迹，表示她对她名字的羡慕。

笔画少，容易写。

如果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我倒是不介意长短呢。

说羡慕的女孩叫，苏楚茹。名字是柔软而悦耳的，使人想起纤长的身段，细长的手指。

（二）首次相遇-花开的声音

外婆的丧礼，持续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围绕在四周的，只有黑暗的声音，以及衣物吹动的声音。那个时候，乙旯披一袭乌黑的纱衣，安静的在角落，像是场上陈列物的一部分，具有悲哀的美丽，晦暗的颜色。她的睫毛修长茁密，灰色的阴影，飞上她净白下垂的眼睑。她屏住呼吸的喘息，泪水不可厄止般如泉涌出，声音清而细，仿佛用一根轻巧的羽毛，就可以将这声音闷住了，但是那声音，却悠长得直迈进冮罡的心坎。冮罡走到她身旁。他碰触到女孩小小的，暖暖的身躯，令他不由得想保护这个容易受伤的小女孩。眼睛哭过红肿不堪的乙旯，让他生出怜惜。他摸摸女孩的头，柔声的说，怎么哭了。乙旯的因抽泣过度，鼻翼还在微微的翕动，已不哭，她眨动困惑，望入男孩清扬的眼里。声音略微颤抖。

你是谁？

男孩没答，拉起乙旯就跑。

我们一起逃跑吧！逃到一个没有悲伤的地方。

冮罡一时激动说出的话，稍稍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乙旯湿冷冷的小手，软嫩的触感，残留在冮罡的手中，久没散去。全世界没发觉，他带着她离开。预测了一场浪漫的开头。花还在沉睡，女孩似听到远处的歌唱。他们不再言语，彼此在喘气。男孩跑得很快，风刷过他黑中带黄的头发。

红高梁从秋的最高处挂下来。

他们停下，屁股落坐在地。

裸露在空旷的田野上的村庄，很小。

男孩仰起头来呼吸月光，刻下斑驳的块面。几条月光，从树梢流到乙旯的肩上。她抱着肩，纵容着风在她的发上，作着滑流的游戏。男孩断续的言语，描述梦想天堂的样子，傻笑的表情那么诚实，所有的信任从那一刻开始。仿如一种来自心灵的声音，乙旯内心最柔软的一部分，被打开了。

静静的，两人聆听秋夜，乱草间抽出蟋蟀声，天上飘过一朵云，云翳闪出几粒晶灿的星星，在牵牛叶上的蝴蝶，浮在绿波上，在寂静之夜那样的美丽。远远的地方吹来一股凉风，风里夹着呼呼的响声。他们坐着听微风抚过大地，乙旯的心在那大地里悠悠如诗的醒转。一声微弱的虫声在秋夜里传来，一点星光斜在遥远无际，悲伤溶化在平静中了。

乙旯感到一种微不可辨的声音，一朵花，悄然抽芽，发出幽忽的香气。

那夜，他们和月亮的影子，一齐落在地上了。

（三）长在心中的秘密花园

那夜的情景像潮水一样不断的在乙旯的脑中涨落。

岁岁，她的骨节间，便总有花，静静地生长。

乙旯的心好像随时准备了一大片的空地，冮罡的话摇化为一株花，温柔的缓缓生长，笔直的从地里伸张出来，叠成一片，各种花的香气汇成一条河流，流到心上的湖泊。心整个被充实起来，不强烈，但十分深长，总要经过一段宁溢的时间，心里平静下来，有一种说不出层层叠叠的颤动。白天它摆出了最优美的姿势，在夜晚睡成一个害羞的垂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开笑脸，放出芬芳，舒解了乙旯满怀心事，快乐开放出来。她笑得整夜不熄灯火。

有冮罡陪伴的日子，乙旯相信，树木再密，阳光总可以穿透。

秋色萧瑟，空气中有一种透明的凉，秋叶正红，花的香气柔软地升起，推开寒凉的秋夜，推出一扇温暖的天空，丝丝絮絮从四空飘散下来，点亮了满天的向往。

乙旯的心情常常是轻快欢欣，在风中飞扬，光彩开尽。

他们推着自行车，缓缓的走。乙旯听得见夕阳是怎样滑下，他们踩着滴落在地上的日影，正好骤起狂风，日影微微的颤悸，黄黄的纱粒揉进了衣领与头发里，连同春天温煦的气息，洋溢着初春的欢欣。

冮罡的声音涌过来，弥漫每一处微小的空隙。

早上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太阳在高高的照耀。正午把球场上的影子浓缩。

乙旯远远的看着他们，汗珠发光，在男孩的发上，眉。浸透的衣服绘出他们的瘦削。

拜拜。

冮罡冲走远的同学挥挥手。慢慢的往乙旯走去。  

她快步的迎上。

嘿，给你。

正午的阳光明亮，地面阴影很小，冮罡抓过水，猛灌一口。他从乙旯的脸庞，细小而沁汗的雀斑，得到许多浪漫的启示。

她的小脾气，口头语，毫无来由的伤悲，日常的打扮与头发鬈曲堆拥的样子。她的一切在冮罡眼前收卷起。他熟悉它们，就像自己手中的纹理。

一起去喝糖水吧。

（四）说不出口再见

乙旯的世界本来是那么小，与冮罡一起，她的心常常一首一首播着迷惘的蓝调，呢喃的音符，断断续续，流泄渴望回音的需要。看到冮罡微笑的表情，心就播着愉快的民谣，朴素的旋律，清清袅袅。 

乙旯期待冮罡能为她点亮另一盏灯，打开另一扇门。她以为他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从不曾改变，当她有话要讲说，他会专心的听，她或许会犯错，有一点点迷惑，他会静静的等候，到最后，他会谅解。

她想分享冮罡每一个思绪。触摸他倔强的壳里面的最柔软。冮罡对女孩的心思细腻至此，感到少许的不屑，更多的是，缺少停下感受的耐性。对于乙旯在某些细节洞察，了悟于心，他有时甚至会想要逃开。即使事是在女孩甸甸的在乎前，也不愿御下他一点点骄傲的自由，怕禁锢天空的自由。

女孩只想用这种任性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的依赖，因为太害怕失去他，何时何地都想伸手握住他，牵着他的手，牵着他给的温柔，然后用最美的笑脸说再见，让不舍的心情酝酿再见面情绪，用对彼此的珍惜织出坚韧而绵长的线，在时间里面蔓延，冲淡各自身边的空寂。

他听到自己非常冷漠的声音，他因为这冷漠而心痛，因为他平常从不冷漠的。她听着那段话，非常的陌生，好像来自异域。

那一刻，他们的心情都沉默了起来。冮罡感到唇上结冰，没有裂缝能让他挤出片言微语。

    冮罡倔犟的心很高，虽然心中隐隐有一丝不舍，却恨恨的想，女孩就是烦，这次可不要迁就她了，想着过几天便消气了。迟疑的脚步轻了很多。乙旯的温软，曾是点燃过他的火焰，她的手指，是温柔三月的风，为他太浮躁的心情,荡涤尘埃。那种认真的表情真的让冮罡觉得她好可爱，希望她脸上能永远挂着那可爱的笑容。可是当男孩的烦恼欲来时，彼此的天空太遥远，遥远的好像不存在，烦事让男孩的心漂很久，火焰变成海蓝色，冰冷一片，想不起它有过温暖。

她多希望他能转身回来。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她的身边，他拍拍她的头，她抬眼就跌进温暖的眸。

他会包容的说，怎么哭了。

    风声和雨声越来越大，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家等待妈妈回来，他已经很久没这种感觉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寂静无声。他觉得自己变成一棵树，沉入水中的树木般宁静。现在冮罡突然感受到当时那种莫名的不安，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他扔下乙旯走掉，呈现在眼前，在那一瞬间，乙旯的脸上，笼罩着一股冮罡从没见过的，无奈与悲伤。冮罡把藏在心里的话，把自己知道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乙旯的心，一直信任他的心，一定被他的话语刺得遍体鳞伤。雨声成了这一幕的背景音乐，无眠的黑夜将他冲口而出的话语，冷冷稀释。

妈妈现在哪里去了，再也不回来吧，乙旯也会这样离开吗？

应该不会的，没事的。

冮罡喃喃说服自己，明天一起看电影，那么她，大概会忘了今天的事吧？

    冮罡才想起，下课后有社团活动，他没把书包带走，乙旯叫他到街上走走，后来，后来，他们吵起来，书包也忘了拿。现在就回去拿书包，书包里面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有课本和笔记本，没看完的漫画，书写流畅的名贵钢笔，考试也快到了，而且，里面还有两张原本打算跟乙旯一起去看的电影门票。不过在书包里最重要的是....应该是....高纯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自做主张塞给他的乙旯的照片。

冮罡现在还是搞不太懂，乙旯愿意和他交往的原因。乙旯，还有我自己，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喜欢着对方？曾陌生的两字被启齿,但怕越亲厚名和字,越疏得没法说出，有多在意。

他们心事太相同，说不出口再见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