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绯樱

◇考拉的猴面包树


“川权主任,还没回家吗?”

“咚咚咚,咚咚咚……”


“你好,请问是管理室吗?我是103室的住户,家里现在漏水很严重,但是我去敲203室的门,没人回应,能麻烦一起去看一下吗?”

“好的,我需要登记一下您的信息。首先是您的姓名……”

“登记完毕,那我还得去您屋子里看一下,请问方便吗?”

“没问题,我此刻在家等着。”


“咚咚咚,咚咚咚……”

“多有打扰,请问是川权先生吗?”

“看吧,的确没有人回应。”

“请稍等,我把摄像头打开。”

“啪嗒”,“好了,打开了。”

“川权主任,再不回应,我要开门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管理员小魏打开了。刚进门,管理员小魏的眼镜就被房子里的热气熏上了一层雾气。往前走几步,浴缸的水已经漫出了卫生间的门。进门正对面的卫生间里,花洒里还在流着水。由于是瓷砖地,小魏还差点滑倒。再往里走,小魏看到川权一丝不挂得趴在房间门口。

“里面怎么样了,管理员先生。”

“请立刻报警和急救,川权先生出状况了。……管理室,管理室,这是05号小魏,4号楼203室发生意外,请求支援。4号楼203室。”

虽然小魏也是经过相当专业培训的安保人员,但面对这样一起真实的“意外事件”,还是被震惊了。一方面,这是小魏第一次在现实中经历这样的事件,而非模拟或者演习;另一方面,29号区域这一带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王师傅很快赶到现场,和小魏一起做了初步的封锁现场,等待尤暮警探的到来。

“这一定是人为的。”王师傅收拾好随身带的工具后,正了正自己的制服,严肃得说到。

“也可能是川权自我了结啊,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他杀呢?”小魏指指地上的菜刀,接着说,“也许是一开始想自我结束,但把自己手臂划破后,又后悔了,想爬出来打电话求救呢?”

“不过……”王师傅欲言又止,此时尤暮警探带着自己的部下们风尘仆仆地来了。“还是交给他们吧。”小魏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朝这边走过来的尤暮,然后对小魏低声说了一句。


“他杀。”尤暮警探简单看了一下四周,就得出了结论。

小魏看了一眼王师傅,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近三天的监控记录还在吧?”尤暮毕恭毕敬地对王师傅问到。

“是的,如果需要,请现在安排人和我去管理室提取。”

“小小志,你跟着王师傅师傅去取一下吧。”

“是,长官。”

“等等,还是我也去吧。”尤暮随即带着小志跟着王师傅走开了。


“请倒着放一遍。”

王师傅听了之后,没吭气,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电脑。

“王师傅师傅,没必要这样吧,那件事还没过去嘛。”

王师傅没有回应,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

“看,这应该是川权最后进入公寓。12月23号凌晨3:48分。”

尤暮立马拿出本子记录了下来。

“请继续,在这之后的视频请正序再播放一遍。”

尤暮正说完这句话,王师傅已经在重新设置——开始播放截止时间之后的内容,好像早就猜到了尤暮的安排一般。

“这个人是?……请放大一些。”

“这是川权退休前所在公司的后辈明乡。”

“这么肯定?”

王师傅听到尤暮在怀疑自己,停下操作的双手,转过身看了一眼尤暮。“川权没退休的时候,明乡经常带着大包小包来看望川权。”

尤暮刚想解释,却被王师傅的话抢了先,但在王师傅解释结束后,还是补充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怀疑你,只是想确认一下。”

“是该确认,不然万一被我的昏花老眼误导可就不好了。”说这话时,王师傅并没有再看向尤暮,而是一边紧紧盯着屏幕,继续着手上的操作。

“看,这是川光。川权的儿子。不过我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川权的公寓看望川权了。”

“这是……”

“我知道你要问,那是因为这片公寓区近几年住的人越来越少,现在一共就那么十几户租客,小魏才来两年,都已经了如指掌,我在这干了几十年,清楚这些事不是理所当然嘛。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察觉到。”

“太感谢你了,王师傅先生,请你帮我把近半年的视频都拷进来。”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志。小志立马心领神会,从西装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移动硬盘。

“行。”王师傅仍然严肃地做出回应。


离开后,小志忍不住好奇,向尤暮问道,“咱们自己把东西拷回来慢慢筛选不是更准确吗,何必要问管理员。”

“你知道二十年前在这片区域发生的那件事吗?”

“好像有听过。”

“当时的管理员就是王师傅先生。”

“对,好像最后是管理员提供了关键线索,才瞬间水落石出。”

尤暮尴尬一笑,不再回应。

“那我们现在……”

“分两组,一组再看监控,川权最后一次进入公寓后,周围的人员流动全部记录下来,越详细越好。”

“再有一组?”

“你说呢?先前王师傅先生提起了两个人,你还记得吗?”

小志点点头,拿着笔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

“明白了?”

“这就去。”


刚去出版社和编辑白亦山对完最近的稿件,川光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还没进家门,就被小志追上了。

“川权被发现在家中死亡,监控显示最后出现的人里有你,请跟我回去接受检视。”

“走吧。”可能是高强度工作了一天,有些累,川光从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一路上,对于小志的问话,川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另一边,尤暮也把正在家中、刚吃完晚饭的明乡带回检查。


“去,给咱大作家川光买份便当,这个点肯定饿了。”尤暮轻描淡写地向小志发号施令。

“可是……”

“我说你们现在的小伙子们,真该多看看书。”

“我知道川光有点名气,可是他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小志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你照做就是,赶紧去吧。”尤暮是川光忠实的粉丝,一直以来都有跟进川光的最新作品。出于对川光以往作品中的一些观点和事件描述的兴趣,尤暮私底下了解过川光的一些过往——从另一个片区的同事口中听说过一些具体的事件。而在川光的书中和其他同事口中的川光的父亲,对于尤暮来说一直是很神秘的存在,尤暮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川光怀有那样复杂的情感,而这次总算见识到了真人。

回想起案发现场。虽然川权所住的公寓和“贫民窟”完全不沾边,从外面看上去还是挺普通的;但房间的凌乱程度,加上堆在屋内已经浆住了的被子、毯子,因为好多天没有洗的、堆放的几乎要溢出水池的碗、盘子和碟子那些,不难看出,作为曾经阔绰的川权,好像已经完全偏离了他那个身份对应下、该有的生活意识。面对这一切,尤暮内心的疑惑被放大了。


“我知道不是你。”尤暮把问询室的监控关闭,单独和川光对话道。

川光没有说话,只是平视着看了一眼尤暮,然后就闭上了双眼,仿佛在克制着自己的什么情感。

“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那天你去川权的公寓是去做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在房间里的那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尤暮有些着急,因为他坚定得认为,这件事不会和川光有关。

看川光还是不愿意开口,尤暮又说到,“我看过你写的书,要不是你的文字打动了我,我现在恐怕……所以说,你能开口了吗?大作家。”尤暮故意把最后三个字拖得很长,希望能引起川光的注意。

川光闭着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哎。”

“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找我单独和我说吧。”尤暮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强逼川光说话,于是整理了下夹克衫,走到角落倒了杯热水放到川光面前的桌面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明乡倒是非常配合,又是解释自己的川权的过往,又是主动“坦白”和川权最近的交集,甚至提供了在自己离开后,还和川权的通话记录。

证实明乡的行踪以及提供的资料后,尤暮非常不情愿得排除了明乡的容疑。那这样的话,矛头就直指川光了。尤暮心里想着,虽然他总有直觉,这些和川光绝对没有关系,但无奈实在找不出任何证据可以佐证自己的猜测,或者说是想法。

尤暮曾不止一次去偷偷看过被暂时监禁的川光。在尤暮的眼中,川光始终打不起精神,只是每天在本子上写着些什么。

直到裁判的当天,川光还是没有一句话。就这样,川光被冠以罪犯的名义正式监禁。


“小志,快看,那是明乡吗?”尤暮打开车窗,探出脑袋仔细辨认着。

“事件都结束了,我们还是好好完成新的任务吧。要不然又要挨骂了,尤暮长官。”小志轻描淡写得回应道,突然小志发现新任务中的目标人物从机场出来了,“长官,活来了。”

“你先跟着,我去办点事。”说完这句话,尤暮迅速下车,刚要冲过过道去跟上明乡,又站定后俯下身对车里的小志说到,“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头儿那别多话。”

小志虽然始终不明白为何尤暮对川光的事那么上心,但对于作为公认的经验丰富、且的确平时很照顾自己的大哥的发号,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看着明乡朝国际航厦走去,尤暮心里的不安越发厉害。很快缓过神的他,打通了山玄的电话,“帮我干点事。”

“大姐,又是什么脏活,每次给你干活都胆颤心惊,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山玄痞子气十足得回应道。

“帮我在这个人的护照上做些手脚,现在把信息发给你。”尤暮丝毫不理会山玄的抱怨,直接给出来明确的“指示”。

“好好好。只是最近东西都涨价了,我这……”

“老样子,别讨价还价。活儿赶紧给我干起来。”尤暮还是不理会山玄的态度,因为此刻,他只想为川光翻盘。尤暮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错过的话……”

“可真难伺候。说真的,我准备洗手干正经行当了,老是给你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整个人都不得劲儿了。”一边说着,从电话那头已经可以听到山玄在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好,办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你们的内部系统又升级了啊……”

“这倒是,我有听我们头说起过。很难办吗?”尤暮心里一紧,很担心这最后的“机会“稍纵即逝”。

“开玩笑,这能难倒我?我敢说,国内这这方面比我厉害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那你赶紧,我看前面还有三个人就要排到了。”

“已经在加速攻击了,别急,尤暮老板。不过这次怎么这么着急,以前从没像今天这样匆忙的啊。”

“你管那么宽,干好你的活就是了。”

“好好好,我还是闭嘴,不然要说我套你话、窃取机密了。”

“知道就好。”

眼看着明乡拿着护照走向柜台,山玄那边还是没有传来“任务完成”的讯息,尤暮快步走上前,想强硬把明乡扣下来。就在还有三步就要走到明乡背后时,手机来信息了,“大功告成!”

(大拇指)尤暮久违得给山玄发去了“表扬”的表情。将手机放回口袋的那一刻,尤暮无意间瞥见明乡的箱子上有些不一样的印记——原本棕色的箱子上,右下角平添了一滩浆在上面的东西,看上去并不像箱子本身的图案。“是血迹吗。”尤暮心里一咯噔,“这难道是……”


“明乡先生,请你跟我走一趟吧。”尤暮说这话其实心里没有底,因为这是动用私刑,他不知道万一事实不是他料想的那样的话,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罚。

正在这时,小志打来电话,“大姐,我更佩服你了,头儿说有了新线索,让咱们把明乡找到带回去。”

听到这个消息,尤暮并没有想要争功的念头,除了不用再担心被处罚,更多的是为川光看到未来的希望而满足。

“快走吧,你知道是什么事。”尤暮坚定得说。

明乡起初还有些激动,但看到尤暮接完电话后语气变得坚定,就不再抵抗。


将明乡押回后,尤暮在回家的路上,想了很多,她决定第二天还是得去找川光,把事情问清楚。但是她知道,川光心思细腻,不会轻易开口,事件重新梳理也需要时间,尤暮做好了把心思扑在这上面的准备。在怀着给川光洗刷冤屈、揭开真相的希望中,尤暮刚到家就沉沉睡去。


“是我。”在“坚持”了一天后,明乡终于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以前一直是川权主任找了私活,我写申请报告,他来审批,然后给那些问题公司做担保。现在虽然川权主任退休了,但还是有些人脉,帮我介绍了不少生意。”意识到用词不恰当后,明乡顿了顿,更正到,“是不少问题公司。但是最近他问我要的回扣有点多,就吵了好几次;这次他居然想空手套白狼,自己搞了一家公司,找我要批条子。我就……”

“所以你就嫁祸给川光?”尤暮气愤得捶了捶桌子,想冲上去给明乡一顿胖揍。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小志一边拦住尤暮,一边严厉得对明乡说到。

“川权主任和他儿子向来不和,这事我们分社的人都知道。”说这话时,明乡只能低着头,根本不敢正视尤暮,因为从为数不多的直视尤暮的经历中,明乡看到无尽的愤怒的火焰,仿佛多看一眼,自己就要被烧成灰烬。

“继续。”眼看着真相即将水落石出,尤暮总算克制住了自己,平静得说出了这两个字。

“大概是半年前,有一次我去找川权主任分钱的时候,川权主任告诉我说他时间不多了。我一开始以为他怕事情泄露要跑路,没成想,他竟开始悔恨起了自己以前的那些事。”

“悔恨?”尤暮在脑海中努力得思索着川光所有小说中所有与这个词有关的情节。

“是的。其实,要我们说,我们也觉得问题的关键在川权主任。可是自从有一次在分社的前台,他们大闹一场,有人去劝川权主任反而被川权主任怼了之后,就没有人再做他们俩家事的和事佬。以前川光也曾经是血气方刚、充满激情的小伙子,现在,我也有看他写的书,以前的影子越来越淡,就快看不见了。”

“川权当时怎么和你说的。”尤暮用握住拳头的左手撑在鼻子下方,右手不断得握起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起拳头。

“我说的都是真的。”明乡瞥了一眼尤暮,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合适,又激起尤暮的怒火。

“继续。”尤暮突然松开握拳的双手,交叉着放到了胸前,还正了正坐姿。

明乡见状,才略微放下害怕被揍的恐惧感,继续说到:“川权好几次说起想要和川光和好的话,还说要去找川光平心静气得聊天,希望把误会说开。”

“然后你就利用了这一点,把川光骗到川权的公寓。”尤暮强压心中的怒火,继续问到,“那通话记录是怎么回事。你提前做了手脚,是录音,对吗?”

“瞒不过你们,的确是这样。只是……”

看明乡欲言又止,尤暮追问到,“只是什么。”

“我没想到川光会没有任何反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虽然川权犯了很多事,这也是我们找到你的原因之一,但那也是一条人命,更重要的是,你知道川光等川权的悔恨等了多少年吗?你知道吗?你阻断了对川光和川权来说,那么重要的、消弭人生遗憾的机会。”

明乡听了这话,才真的醒悟过来,心中的恐惧被缩小,真正的悔恨在心中散开涟漪,也不再解释什么,沉默了下去。

尤暮再也忍不住作为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沉浸在川光小说情感世界的人,捂住嘴,想要哭起来,随即跑出了房间。


收拾好心情后,尤暮红着眼,前去探望川光。

对于先前每次都激动万分的尤暮,川光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有好几次都不去接受尤暮的探望。而这次,看到刚哭完的尤暮,川光抬起了头,正视了尤暮。而尤暮却撂下一句,“懦夫,”就摔门离去。

回到自己房间的川光,回想着尤暮的眼神,惋惜中又带有蔑视;又回想起尤暮丢下的那句“懦夫,”……在被监禁的这两个星期来,川光又何尝不想把真相说出来,去面对。可是……


川光从狱友的话中得知,好像是有人找到了明乡杀害川权、并且嫁祸给川光的证据,此刻大家都在忙着给川光翻案——重新梳理这次的事件。虽然川光表面上还是和之前一样,每天一言不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写作之中,但地上堆积起来的、越来越多的纸团无疑向众人展现出川光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直到后来,川光甚至一整天都写不出一篇完整的内容,揉完一个又一个纸团后,川光最终选择放下笔,尝试通过冥想让自己的内心再次平静下来。

起初,川光越是急切地想要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却越是适得其反。他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近几年来自己为了逃避这一切所做的各种荒唐的、可笑的事。虽然川光在内心深处安慰自己:如果换个人,不一定会做的更好;但收效甚微,他仍然经常面临精神崩溃的窘境,无力感充斥着整个身体,似乎要失去思考一切问题的能力,整个人都有沉沦下去的趋势。因为这种伤害并不是来源于外界,而是一种自我攻击、自我消耗。他有时甚至陷入呼吸急促的状态下,精神状态完全被搅乱,这种情绪上的打击,川光完全无力对抗,更别说掌控这一切。他甚至回想起一年前接受的特殊治疗,虽然表面上看,这种特殊治疗使得川光在外界看来似乎已经脱胎换骨,摆脱了以往的精神折磨。但特别是通过这次的事件,加上尤暮充满愤怒的那一声吼叫——“懦夫”,川光终于愿意在自己的面前摘下伪装的面具,露出睽违已久的真面目。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加载着过往的点滴,心底那个“直面现实”的声音越来越真切。

只是,到底要怎么做,川光心里还是很乱。无法顺利入眠、噩梦不断、夜间醒来频繁,这些使得本就不是那么强壮的川光日渐消瘦,黑眼圈越来越重。川光也无意整理自己,鸟窝头越来越蓬松和杂乱,原本整洁的衣服上也总是会沾点灰尘和泥土,腿上、脚上就更是如此——经常沾满泥水,简直就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怕的原始人类。他经常冥想没多久就全身是汗,心神不定,只得选择在这个不大的牢笼中来回踱步,以此消耗时间。

“面对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不是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吗?”

“这些事的确该有个最终的了结。”

“直接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可以这样做吗?”

“......”

这些话语在心里不断被盘算。

此刻的自己就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想要努力冲破黑暗中的暴风雨;而暴风雨不是别人,也不是具体的某一件事,而是川光内心深处的恶魔。打败这个恶魔,只有放下对前方悬崖峭壁的担忧,义无反顾地飞向前方才可以做到。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尤暮再没像以往那样频繁地来探望川光。川光的内心反而生出一丝期待,期待有人、像尤暮这样能真的愿意去了解自己的内心,甚至可以说是愿意在自己如此落魄之时,仍然选择相信自己,愿意和自己站在一起。直到川光终于接到了裁判所的通知,说要重新审视此次的事件。


此刻,川光终于愿意开口,只是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有等来尤暮,川光未免有些失落。突然有一天,川光听说尤暮第二天要来探望自己,他一改往日在监禁所中不羁的形象,把自己收拾干净早早地在窗口等待尤暮的到来。

“我今天来,完全是为了此次的事件。”尤暮严肃地说到。

“行,你问吧。”川光很爽快地回应到。

尤暮倒是完全没料到,这段时间没见,川光完全变了样,变得主动开口了;这不禁让尤暮更是打起了精神。

“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愿意说了吗?”

川光顿了顿,长舒一口气,然后再缓缓说到,“我准备好了。”

尤暮拿出本子,低下头,认真的准备记录。

川光看着尤暮,回忆起了当时发生的事。


“大概是我被叫来协助你们检视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说什么自己时间不多了,想和自己聊聊,还发了个地址过来。”

川光咽了咽口水,又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袖口,接着说到,“我一开始觉得可能是谁的信息发错了,就没有搭理。但是临睡觉前,另一个自己好像在和自己说,‘难道是他?’”

“然后呢。”

“我找到了和他唯一的交集——李筱莜。也不能说是唯一交集吧,准确的说是在和他认识的人里面,我唯一还与之保持正常人际关系的人。然后要到了他的地址,我一看,这不就是陌生号码发过来的地址吗?”

川光拉了一下椅子,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想了一整晚,到底要不要去见他。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迈出那一步。”

“所以你们之前?”尤暮听入了神,急切地想要了解地更加深入。

听到尤暮问起以前,川光的内心颤抖了一下,抿了抿嘴,露出为难的神色。

“是我多嘴了,你继续吧。”意识到自己给出错误引导后,尤暮及时纠正了过来。在川光还未继续开口的三秒钟里,尤暮的内心也紧张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只怕因为自己主观兴趣引发的一句话,让川光又把内心封锁上;要真是那样的话,照着川光以往文章里表露的性格,再想让川光开口,那只会更难。

好在川光选择了无视这六个字,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挺了挺腰板,继续说到,“我比信息里约定的时间早了有将近一个小时就到了楼下。我也是鼓起勇气,压制住了各种内心的担心,才步伐沉重地走上楼去敲他的门。敲了几下,发现没有回应,但门是虚掩的状态,我就顺势进去了。我看到……”说到这,川光停顿了好几秒,放缓了自己的气息。这一刻,空气都被凝固住了,在川光和尤暮之间的空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感觉,仿佛人要被窒息了昏过去。“我看到他趴在浴缸前面的地上,好像还在努力往前爬。我当时直接愣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地上还有血。他好像还有些意识,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看到我之后,他先是强撑着自己挤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努力翻了半个身子,倚靠在已经敞开的卫生间的门前。缓过神来的我,想帮他叫急救,可是他微微摇头示意我不要那样做,然后咬咬牙艰难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不及了,就这样吧。以前,以前是我的错。……’”

“我把前一天晚上,直到见面前在楼下酝酿的话都给忘记了。我记得我当时大概说了一句,‘还可以重新开始,来得及。’”说这话时,尤暮明显可以看出此时的川光已经流露出了真实的感情,仿佛是现场再现了。

“他看着我,更艰难的用力挤出那些字,‘你……你还……有……还有……更……更美……美好的……未……未来,要……要去……创造。’”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川光觉得还历历在目,那种复杂的情感状态也似乎还为消散,说着,川光仿佛要落泪,但又强忍住。

“他说完就倒下了,我以为这就结束了。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定了大概有一两分钟后,他又缓过刚才用力说话的气,努力尝试朝房间里面爬去,并用手示意我再等等。我当时真的忍不住了,就夺门而出了。回到我自己的公寓后,我又是一晚上没睡好,可以说是几乎没睡。直到第二天去出版社交稿子,被白亦山留下了继续改稿子,再然后就是我还在回家路上就被你们的人叫了过来。那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就是你到达现场的时候川权已经不行了,而你是被吓到了所以没有及时呼救的吧?”尤暮按着自己的意愿,在记录本上认真地写道。

“你这是……”川光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对川权问话的质疑,但他立马就回过神来,知道川权的心思了。

“行,我知道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改天再聊。”尤暮其实很想乘胜追击,从川光这里再多挖掘一些对事件有关的其他信息——特别是川光和川权之间的各种各样的过往;但是尤暮也深知,这一趟问话其实已经收获颇丰了——至少搞清楚了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使对别人来说,川光的话还需要多方验证,但在尤暮眼里,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真相。另外,凭借尤暮对川光的了解,当天想要深入探讨的话,恐怕以后得吃闭门羹,所以只能挤牙膏似的,每次问一点,然后把事实碎片拼凑起来,再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川光向尤暮坦白完这些后,心里着实舒坦了很多,只是想要恢复写作,还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他明白自己只能从提笔开始,紧紧握住手中的笔,不再胆怯、不再过分忧虑、不再躲避。他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将内心的感受全部说出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或者说自己的情感世界还是有些混乱,思绪还需要重新整理。


“你很快就可以重获自由了。”时隔一个星期,尤暮再次去探望川光。这一次,尤暮不再假借工作的理由了,而是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和川光的谈话也远没有上一次那么严肃。

“谢谢。”川光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希望,那是对先前不反抗的自责,也是对能够重见光明的渴望。此刻的川光不仅希望可以重获人身的自由,更希望获得精神的自由。要知道,几十年来,川光一直把自己的内心封锁了起来,后来所谓的“被治愈”也只是表面上的,实际上他的内心还是没有朝外界完全袒露。经历了这样的事件,川光正在一点一点改变着自己,从内心深处发生着改变。

“你看过我写的《翼》那个系列的书吧。”

“当然看过。”尤暮此时努力思索着《翼》那个系列的七篇文章里所有的情节,虽然对故事情节那么清楚,但一时间,尤暮还是不能从中管中窥豹——看出些什么端倪。

“文章里的他也在忏悔。”

“所以你一直在期待这一天,但是没想到这一天会以这样的形式到来。”

“本来以为那就已经是极端情况了,没想到……”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变幻莫测,要是谁都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话,全都躺在家里等着事情发生就行了,哪里还需要人为的干预,还需要人主动做什么?”

“嗯。”川光听后,在心里也认同尤暮说的这句话,只是他选择了沉默。

尤暮知道现在川光的沉默已经和先前的不一样了,就安慰川光说到,“没事,你缓缓,要是想找人倾诉、发泄,可以拨给我。”

川光点点头,再没开口了。就在川光转身准备回房时,尤暮又高声向川光说到,“放心,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有好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说着,还朝川光竖起了大拇指。

川光抬起头,再次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朝回房间的方向走去。


在尤暮没有来探望的几天,川光每天都会在窗前伫立很长时间,看向远方陷入深思。最近的雨水有些多,但这丝毫不影响川光的思索。相反地,川光很享受雨水带来的、冲刷地面那种爽快的感觉。树叶被雨水打得表面越发光亮;矮一些的、单薄一些的树枝甚至直接从枝干上被抛弃下来,杂乱地堆积在树根周围;地上的泥土更是被完全浸泡在越来越深的水坑之中,偶有些树叶飘落其中,好像汪洋大海上一艘艘小船。雨水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只是,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小猫咪们因为粘了浸过水的泥土,在平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不知是什么鸟终于落在树顶,摇晃着残存的枝叶,偶然间掉落一片树叶,但这树叶看上去依然充满生机——要不是被小鸟和猫咪破坏,也许照这颜色、光泽和纹路,至少还能享受好几个月来自树根的营养供给吧。

一切都是那么得顺其自然,看上去环环相扣,毫无突兀感。


“我从你的文字里看到了很多东西。”尤暮再次来探望川光。

川光有些疑惑。但正是尤暮,在川光连自己都即将放弃自己的关键时刻,还在守护着自己;无论是出于对职业的敬畏,还是出于对自己这个头顶耀眼光环的“有些名气的小人物”的追捧,要不是那份执着,自己现在也许会后悔于当时的沉默。于是,川光推了推眼镜,收起了靠在椅子上的慵懒,略微直起身,看向尤暮的眼睛。

“其实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尤暮深呼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小时候也被抛弃过。”尤暮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把“抛弃”二字加重。

“你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抱歉,我找这里的同事翻看了你最近写的一些东西。”说完这句话,尤暮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偷瞄了一眼川光脸上的表情,看出川光没有明显的反感后,才继续说到,“以前也许是身体上的抛弃,但也许真的只是因为疏忽,才发生了那些事。但现在,更多是精神上的吧。其实,你在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有一个完美的解决,但很多事、很多情绪、甚至很多旁人的影响阻碍了行动的步伐。”

川光感叹于尤暮如此精准得剖析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只是这样的袒露照着川光内心最完整、最真实的想法,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东西,只是川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得将自己内心深埋的东西说出来。

但川光还算能认清现实,回应到,“哪来那么多完美。追求完美,就是徒劳,浪费生命,消耗机会。”

“那你还……”

“你就没有这样虚无缥缈的渴望吗?”

是的,这句话真是把尤暮给问倒了。尤暮在回去的路上,想了一路川光最后的这句话。

怎么会没有呢?小时候,尤暮希望能自由自在得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建立最纯粹的、最朴实的“友情”;大一些了,尤暮希望可以照自己的愿望,抛开被控制的阴影,选择自己想学的、想做的东西;直到现在,尤暮还是没有勇气丢下现在被安排好的生活,去过上自己一直想过的生活……

尤暮的内心世界泛起了涟漪。川光的眼神、话语和透过文章表露出来的感情,深深地打动了尤暮。在这之前,尤暮还只是感慨于川光的文字细腻和想法广阔,从未从深处剖析过川光的精神世界;直到走进了川光的灵魂世界,和川光的意识真切得交流过后,尤暮的内心里翻涌起这样的浪花——川光的经历是那样独特,所以带来了很多深刻的思考,虽然很多时候川光的每篇文章中只是渲染了几个鲜活的人物,屈指可数,但把这些人的特点排列组合过后,竟可以形成一个迷你的世界,包含了大多数普通人真实的生活状态。


没过多久,川光终于接到了被无罪释放的指令。尤暮最后一次探望川光时,川光竟主动将自己的内在情感表达了出来。

“我当时是有机会救他的。”说这话时,川光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浑身抽搐了一下。

“不是你没有那样选择,而是即使那样选择也是一样的结果。”

怕川光误会,尤暮又补充到,“我是说他的救。”

“我知道,但那一刻没有拯救我。”川光急着打断尤暮的话,插嘴道。

“不是的,你已经得救了。”

听到尤暮说这话,川光眼前一亮。

“十天后我来接你出去。”

“我可以的,不用麻烦你。”川光说了很长时间以来最违心的一句话。他明明很乐意尤暮来接自己,甚至已经将封闭自己内心的铁窗全部拆下,就等着尤暮走进来了解自己、接受自己,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说出来拒绝的话。

“我想进一步了解你。”

对于尤暮直白的话语,川光本想改口,想要接受这一份上帝赐予的无比贵重的礼物;但他转念又想,我是可以这样拖累别人吗?到那个时候了吗?我还是让自己先静下来,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扰人事件中走出来。川光始终怕“连累”别人,更何况是面对此刻的尤暮。

“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很清楚,你的内心世界比你的外在生活复杂多了,也的确有让人讨厌的地方。但谁又能做到完美呢?”

“嗯。”川光听了这话,只是简单地附和了一句,倒不是川光故意要敷衍,或者说改变主意想要转移尤暮的注意力,而是此刻他竟发现自己已经词穷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尤暮似乎也很有默契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并没有追问,而是和上一次一样,鼓励川光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到了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尤暮本做好了精心的准备,前往给川光接风。没成想路上突然遭遇连环车祸,把路都给堵死了。尤暮想掉头走其他的路绕路,但后面的车跟得紧紧地,丝毫没有操作的空间。

就这样,尤暮错过了在第一时间见到川光。等路上恢复畅通,尤暮掉头去川光的住所找川光时发现,川光并不在屋子里,尤暮也没有川光的联系方式。就在尤暮情绪低落,准备沮丧离去之时,她发现桌上摆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写给尤暮的一些话:

看来,你最好把我抛弃掉,准确的说是淡忘掉。

我获得了身体上的自由,但精神上还没有完全自由,我想我还有一段路要走,这段路在我看来最好是一个人走更为妥当。

此刻,我心如止水,我想我正在通往通透的道路上。

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见,但我愿你能继续为你自己战斗。想必你看到这些话,一定又会觉得我是个“懦夫”,但我实在不忍心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

远行的川光


泪水止不住得留下来,本只是惋惜,看完信后的尤暮,内心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离别。一连数日,尤暮都沉沦在乌云笼罩的阴郁之下。


而此刻,川光并没有选择立马离开这个城市。他其实还是担心尤暮的,所以留下来暗中观察了几天。有好几次,川光看着低头不语的尤暮,都想走上前去把尤暮一把揽过来,但内心的波动始终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几天后,川光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

川光虽然带了耳机,但也许是前一天充电时插头的接触不好,耳机没有充上电,才刚开机没几分钟就没电了。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川光并没有摘下耳机,因为带了耳机,多少能隔绝一些机舱的嘈杂声。有空乘检查乘客安全措施的说话声,也有第一次坐飞机出远门的老年人中气十足的交谈声;更是夹杂了婴儿的啼哭声、友人的高谈阔论以及发动机本身运行起来之后的声音。

接连几天高强度的精神内耗,使川光还没等飞机起飞就昏睡过去。

“先生,这是您的餐点。先生,先生,请醒一醒。”

空乘唤醒了云游在睡梦中的川光,可刚要醒的那一刻,川光似乎就把先前的梦给忘记了,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色的光芒。就当川光想用手撑起脑袋时,飞机突然一阵颠簸,这使得川光的脑袋撞到了面前的显示屏。有点像外伤,又有点象是触电了一般,川光也说不清楚到底是皮肉痛,还是伤到了脑袋里面的某个部位。一阵眩晕随之而来,川光被这一击,好像能从眼睛里看到以往看不到的东西,但又忽远忽近,高深莫测。极力思索后,川光才大致推断出梦里那些元素并不是空穴来风。


短暂的颠簸终于停下了,川光却始终睁不开眼,一束更强的白光照射过来……

等到醒来,川光发现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目的地为完州岛。难道是飞机遇到了什么问题,需要更换降落场地?就当川光想摘下耳机、听机舱广播时却发现,根本没有耳机可摘。一开始川光以为肯定是刚才颠簸的时候,耳机被震掉了。但是低头一看,这是……

自己的双腿变成了小学生的长短,压根踩不到地毯。再看看衣服、裤子,不都是自己小时候很想买、却一直没有入手的吗?朝左右看去,分别坐着程浠和川权,并且在此刻,川光分明感受到一丝松弛的感觉。这是在做梦吗?川光猛地朝前排座椅的靠背撞去,的确有些疼,再睁眼看看周围的场景,完全没有变化。

先是程浠反应了过来,“怎么了?撞得疼吗?快给我看看。”对于这,川光倒是没有那么抵触,因为和小时候有些类似,程浠的确会在川光受伤后关心一下川光,只是能在川权的面前这样热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关心,也是有些和以往不一样之处。川光瞥了一眼川权,川权也刚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川光好似受了伤,也转过身、低下头朝川光的额头看去。本以为川权会像以往一样嫌弃川光没事找事,甚至来上一句“活该”的嘲讽;然而,此刻的川权格外冷静,看了下川光撞击的额头后,起身按响了服务铃,“你好,请问有冰袋吗,孩子的额头撞到了。”川权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川光无所适从,他更加怀疑这一切并不是真的,要么是自己的梦做的太深,还没醒;要么除非自己是穿越了?就当川光还沉浸在疑惑之中时,空乘已经拿了冰袋走过来,川权赶忙用毛巾把冰袋包好,然后轻轻地敷在川光额头上已经泛红的那一块。

“没事,我给你按着,你往后靠,休息一会。”川权又转过头看看面前的屏幕,“还有一会就到了,正好再敷上十来分钟就行了。”由于川权坐在川光的左边,川权的左手就一直这样举着,直到降落。

从飞机平稳降落,到入境检查,再到提取行李,这一整段时间,川光始终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等到缓过神,川光甚至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那么多事。


“走,先顺路去吃个饭,再去酒店吧。”川权看了看手表,示意川光和程浠朝出租车的停车场走去。

“果然还是这样,喜欢安排别人。”川光心里刚燃起的希望——一种莫名的对未来的希望,突然被浇灭。他耷拉着脑袋,想转身去推行李箱,却被川光阻止了,“我来拿就行了,你们往前走。”

“到底是又要经历一遍这样的过程吗?”就在川光内心低落之时,走在最前头的程浠突然停下脚步,问道,“想吃什么?”川光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听到程浠的话,只是极力摇晃脑袋,想要摆脱这些,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去。但丝毫不起作用。程浠见状,急忙又问到:“是哪里不舒服吗?刚才撞得太厉害了吗?”

川光这时才抬起头,视线刚好和程浠对上,他似乎感觉到程浠的眼神中少了一些躲闪。“没事,脖子僵住了,活动一下。”

“没事就行,先去吃一下海鲜大餐怎么样?”

川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海鲜大餐?虽然一模一样的场景不能在脑海中等比例再现,但川光依稀还是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被吓唬。“当心把肚子吃坏,到时候拉肚子,又要麻烦别人。”

“嗯。”即使吃海鲜的这一提议激起了川光内心的水花,但川光还是不敢完全表露自己的情绪——担忧中毕竟还是有一些兴奋的。

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川光虽然有些困,但还是打起精神,不住得观赏着窗外的风景。虽然在后来,川光有自己到过这里,但还是充满了感慨。如果当时有机会来到这里,那该多美好;如果当时自己有被像现在这样对待,将是多么充满希望的开始。

刚驶离机场的时候,还能远远看到夜幕才落下时的海岸线。浪花不住得拍打着沙滩,没有节奏,或者说浪花本身就是自己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那样的随意,也并不想把沙滩摆成什么特定的形状,前一下留下的印记会被后一下的冲击覆盖,好似前一下并没有来过一样。吹着海风,一切都让人感到那样惬意。

这次又是走的和自己以前走过的一样的路,只是灯光变得更加亮眼,直视的话好似要被灼伤一般;加油站、大超市、哪怕是岔路口的标牌也没有变过。前方的巨大电子屏终究告诉川光,自己真的回到了当年提出想来完州岛的时候。川光紧紧盯着电子屏,睁大眼睛一路目送着,直到完全看不到为止。这下川光真的相信了,这一切是真的:周围的东西是真的,周围的人也是真的,自己也是真的。

但在这个时候,做上这样一场“梦”,到底是好是坏?川光的内心生出这样的疑问。吃完大餐,回到酒店的川光早早洗漱完毕,躺到床上。虽然已经很累,但川光还在心里盘算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迟迟不肯睡去。接下来的几天,川光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前进,很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一趟“梦中”的旅行。


直到那一天,川光被带到了具有国际标准的超级球场。虽然对所处的时代、所经历的遭遇还有一丝不安心,但经过几天的“被善待”,川光已经基本上适应了当下的这种生活方式。所以,对于来到自己曾经万分憧憬的球场这件事,川光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满足。恰逢开放日,他可以尽情地奔跑,用自己学到地各种姿势触球,只为使自己能够开心。仿佛在这一刻,川光已经不只是在释放眼下的疑惑,更多的是要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压抑的心态完全释放。

就当他沉浸在挥洒汗水的愉悦之时,“当心!。”看到眼前即将有球以非常快的速度朝前面的一个小女孩砸去,川光下意识地吼了起来,希望引起小女孩的注意。小女孩还真听到了,只不过反应略微慢了一些,皮球还是擦着小女孩的肩膀而过。纵然是有些擦伤,但总不至于直接砸后脑勺上,看小女孩没什么大碍,川光也就没有过多地关注,继续玩自己的。

又玩了一会后,川光坐在草地上休息,此时小女孩走了过来。

“谢谢你。”小女孩略有害羞地说到。

“没关系的,还好你……”川光不经意地抬了下头,这不是跟尤暮一个磨子刻出来的人吗?“你躲得快。”说这话时,川光停顿了很久,因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小女孩无论是五官还是说话时的神情,都和尤暮一模一样。

就这样,两人对视了好几秒钟。川光的第一反应是,尤暮也穿越过来了?还是说这个梦想传达给自己一个信息——自己和尤暮始终会相遇?缓过神来的川光刚想脱口而出,“请问你的名……”但转念一想,难道自己辜负尤暮的好意是注定的事?难道无论何时,都只有拒绝尤暮一条路吗?川光的内心很不甘,但理智要求自己非要这样做,不这样做好像要被上帝狠狠惩罚一般。意识缓过来之后,川光当即选择躲避开,“我休息好了,要去继续玩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尤暮。一方面在原先的世界里,尤暮对川光付出了很多;另一个方面川光也的确对尤暮开始有兴趣了,想要去深入了解,但一种莫名的自卑又指示川光这样做有多么地不合适。在保守的习惯下,川光还是没有对这些问题详细思考。但重新奔跑起来的川光还是很在意刚才小女孩看自己的眼神,难道……就当川光返回刚才和小女孩对话的地方时,发现小女孩早就没了踪影。川光原本踢球的兴致一下就没了,返回休息室准备离开。

“不多玩一会吗?”

川光下意识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确实离散场还有好一会,但他还是摇摇头,无奈地说到,“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行。”川权还是向前几日一样,遵从了川光的想法。

在返回酒店的路上,川光又在想刚才小女孩的眼神,“真的太像了!”就这样,川光的内心留下来一丝遗憾。


又玩了几天后,终于到了返程的时候。川光可以说是玩得非常尽兴了,只是走进机舱的时候,川光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想法:如果再经历一次颠簸,是不是自己就会被“传送”回未来?坐到座位上后,川光就开始闭目养神,看上去很平静,内心却波涛汹涌:到底是回去好,还是留在这里好?我到底想要哪种?回去的话,我会后悔没有留下来吗?但是留下来的话,以后也一定会一样幸福、被爱吗?留下来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比先前的情况还要糟糕?内心深处突然又蹦出一个声音:这样的问题真的很重要吗?如果回到未来,那先前那些事就已经过去了,没法改变什么,况且这次远行,不就是为了逃离那个牢笼,重新开始新生活吗?如果要留下来,以后的事尚未发生,又为何要担心呢?有可能会朝不好的方向发生转折,但也许会一直平平淡淡地享受被爱的过程呢?抑或是发生更好的事,也说不准啊?所以所有的担心都是徒劳。

算了,还是睡一觉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川光这一觉睡得真久,直到飞机即将降落才被机舱广播给喊醒。他看看自己的身躯,再看看周围,没有变化,自己还在,这一切还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川光逐渐适应了这种“新生活”。只是,在这个世界中,所遇到的人还是以前那些人,就读的学校、考试的分数、哪怕是街边的小吃摊也都纹丝未动;唯一被改变的是面对外界的态度,从自卑、迟疑到自信、从容。


转眼到了做阑尾炎手术的日子。本和往常一样,川光已经逐渐不再去回想过去的经历,只是在注射完麻醉药的那一刻,川光的意识中好像突然闪过一些片段——那是在原先的世界里,当时在做手术时自己好像看到过现在这个世界的生活,看到了镜子里自己久违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川光想把自己唤醒,下意识得想要去敲击自己的脑袋,可那都是徒劳,在麻醉药的作用下,川光还是安然睡去。随后,在手术的过程中,川光经历了好多次梦境的拼接,责骂声与鼓励声夹杂着,怒视的眼神背后又浮现出温情的对视……此刻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但无论是哪种,自己都接受,并愿意好好活下去。只是,他极力想要逃离这样的幻境,回到现实之中。

突然又是一道白光闪过,川光来到了一片只有光的世界……随着身体不住得摇晃,川光终于醒来了。

“先生,请调直座椅靠背……”

在迷迷糊糊被叫醒的川光赶紧在身上找寻到眼镜,戴上之后打量自己的身体。

“等等,这眼镜是……”再次把眼镜摘下,看着镜框上的图案,再看看自己的手、脚,又环顾了下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面前的显示屏上:目的地竟然不是完州岛!而且日期和时间也复原到了预定的降落时刻……

“我又回来了?!”震惊之余,川光闭上眼在脑海中回味着“梦中”的那一趟旅行。深呼吸了几次后,川光转头看向窗外。

凌晨的机场卸下沉重的贝壳,好像一个婴儿呼呼睡去。航厦内外偶有一阵细微的声响,就好像孩子在辗转自己柔软的身体,并没有刺破宁静的感觉,反而似一股股助眠剂,让人感到心安。机场的广播可以看作是孩子的打呼声,告诉着三三两两刚落地的人们,繁忙的一天已经结束,终于可以卸下防备,好好休息一番了。

也许是在飞行过程中,川光已经睡了时间那么长的一个觉,此刻的他虽然很累却一点也不困。他拿到行李、缓缓走出机场,在停车场前面的座椅上,一下子瘫坐了下来,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转眼来到三年后。川光早已习惯在边境小城平平淡淡的生活,这里没有人声鼎沸的喧嚣,也没有车水马龙的繁忙交通,更没有错综复杂、勾心斗角的心中暗语;这里有的只是清晨窗外的鸟鸣声,农家炒菜时锅里传来的锅铲与锅壁碰撞的哐当声,还有平路上孩童无忧无虑的追逐声与笑声。每每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午休,川光感到无比惬意,灵感如流水般涌现。

一阵微风吹过,吹响了挂在川光房门前的风铃。

“停车。”尤暮远远看见一个坐在院子里奋笔疾书的身影。这一下就激起了尤暮的兴趣,她急忙让司机停下车,努力得朝窗外望去,想看的更仔细一些,她有直觉那就是川光,当年毅然离开的川光,自己辛苦找了几年、却毫无头绪的川光。

“昨天这么久的飞机,今天得早点休息,朋友什么得也不急着这一天就得团聚吧,咱计划在这呆上好多天呢。”领队关切地说。

可是领队哪里知道,这何止是尤暮的朋友,而是尤暮的……

“没事,你们先去酒店吧,我晚一点过来。”

领队倒是确实对一向表现得雷厉风行的尤暮一点都不担心,只是重复叮嘱了几句后,就放尤暮下车。


尤暮下车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川光的院子走近。她期待这是川光,因为她有太多话说给川光听,又有太多问题要当面问川光;她又希望这不是川光,因为她不满当年川光始终没有带自己一起走,她担心一旦相认,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当场崩溃。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时,院子里的身影叫住了她,“尤暮,是你吗?”

尤暮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内心,撞开虚掩着的院门,朝川光跑去,直接涌入了川光的怀中。

川光看着泣不成声的尤暮,起初一阵慌乱,双手不知所措。感到胸口被泪水打湿的川光慢慢地、像木偶那般,机械地抱住了尤暮。此刻,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地越来越快,脸上也冒出了冷汗,抱住尤暮的双手更是微微颤抖起来。这么几年,川光虽然表面上看去是那么惬意地生活在这样一片世外桃源之境,无忧无虑;但夜深人静之时,川光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尤暮,想起尤暮鼓励自己的那种坚毅的眼神、想起尤暮蔑视自己的那种不屑的眼神、更会想象到尤暮独自落泪时模糊的、委屈的双眸。

“你……”川光还是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于是主动开了口。

刚要问些什么,尤暮突然从川光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用衣袖和手背不住地擦拭着自己的泪水,然后抽泣着、略带责备地说,“好了,真的是你……你、你现在满意了。”

川光被尤暮的一句话堵住了嘴,他知道此时解释什么都是无用,只是尝试再次用力抱住尤暮。

川光感受到尤暮放松了挣脱的力度,凭借自己对尤暮的印象,他知道,她心情最混乱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于是也放松了自己的手臂,并顺势按住尤暮的肩膀,直直地望向尤暮。

尤暮转身走到川光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准备坐下,但看到这把除了川光自己先前坐着的以外、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积满了灰尘,她抬头看了眼川光,竟暗自笑了一声。

“这是为我准备的吗?”尤暮收起刚才激动的心情,抹了抹脸上还挂着的泪水与鼻涕。

川光一下愣住了,回过神赶紧抽出好多张纸巾,用力地在这把积满灰尘的椅子上擦了又擦,可最终在角落上还是留了一些灰尘没有擦干净。不过尤暮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灰尘,川光还没擦完,尤暮就急着要坐上去。

“谢谢你当时提醒我,不然我很可能就被砸中、受伤了。”

这话一下就让川光回想起出发来这里之时,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还有梦里那个小女孩的背影。“难道不是梦?”川光轻声嘀咕着。

要是换了别人,也许会觉得尤暮在胡言乱语,可是此时面对的是川光,川光真切得经历了那个“梦”。

“起初,我很努力想要忘记和你有关的一切,直到有一天磕伤了额头,好像做了一场梦,我确信那就是你,是你在关键时刻保护了我。这场梦就经常在脑海中浮现,我忘不了,实在忘不了。”

“我也做了一个梦,是在球场上,一颗球飞快袭来……”

尤暮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想必这三年来川光也一定还挂念着自己,不然怎么会和自己走进同一个梦中。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呆呆地对视了几分钟,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眼神里想表达的情感,因为大家的心情都是那样复杂。

“你是换了笔名吗?”尤暮转移话题道。

“是的,是叫……”川光刚想回答,却被尤暮打断。

“‘寒绯樱’,对吗?”尤暮说这话时变得很轻声细语。

“你有看吗?”

“我有发电邮给出版社的人,可是从来没有得到回应。”尤暮不理会川光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

“我知道。”川光更轻声地回应了一句。“他们和我说了,有人一直匿名想要问我换新笔名的事,是我让他们不要回复你的。”

尤暮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盯着川光。川光似乎也感受到了尤暮的气愤,还是拿出和当年一样的说法,“我不想连累你。”

“你能换套说辞吗?”

眼看尤暮想要转身离开,川光立马又补充道,“现在不一样了,既然你来了……”

这次换成尤暮不理会川光的解释,伤心地离开。由于在前一年,川光遭受了一场小意外,腿脚受了伤还没完全恢复,他努力想要追上去,把尤暮“抓”回来,可是无奈才跑了几步,脚踝就疼得厉害,实在无法硬撑。不过川光刚才也顺眼看到尤暮穿的外套,正是前几天就放出消息,要来这里做公益活动的组织的标识。他遗憾中略微放下心,打算第二天早早得赶到活动场地,再去找尤暮。


“再心如止水,也一定会有一些能激起人心中水花的人和事。”晚上,川光在自己的新作本扉页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川光早早得来到活动场地。他先是站在略远的地方等待着,看到做活动的人来了之后,他就站起身,匆忙地想要寻找尤暮的身影。很快,在队伍的最后,他看到了她。刚想冲过去叫住尤暮,但转念一想,不能打扰尤暮正在做她热爱的事,就又回到不远处直直地站着。

站了没多久,川光发现尤暮在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他意识到,可能尤暮也很期待今天自己能够出现,但碍于勇气的不足,他还是选择退到身旁的树后,躲了起来。此刻,他明显感觉到一阵气短,他知道这不是气压低,而是自己的紧张导致的。

团队中的成员喊住了尤暮,尤暮才停止寻找,然后转身继续为活动做着准备工作。这一切,都被川光看在了眼里。他决定在活动结束后,主动去找尤暮。

整个活动过程中,他一直盯着她的身影;而她也感觉到可能有人在看自己,想到是尤暮后,竟莫名地浅浅一笑。正是这一笑,让川光勇气暴增,“行,就这么干!”川光在内心深处为自己打着气。就像当初在梦里一样,心有灵犀再一次发挥了作用。


“给,辛苦了。”活动结束,川光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尤暮,然后递上一瓶自己亲手压榨的“复合果汁”。

尤暮回头看到是川光,眼前突然一亮,一下就把强撑着的、实则已经累到极限的身体一下摊软到椅背上,仿佛如释重负。

“谢谢。”尤暮内心一阵暖意,不光是原汁原味的果汁,配合着细碎的果肉,冲击着尤暮的味蕾,让尤暮感受到极大的满足;更是满意于川光还记得自己的口味,并且真实地出现了。

“可是,我后天就要回去了。”想到离别时刻即将到来的尤暮,此刻却犹豫了起来,因为她害怕这短暂的、来之不易的相遇成为绝唱,她纠结于自己再度陷进这场漩涡之中难以自拔,她更是担心自己会给川光带去沉重的心理负担。此刻的她,经历了三年沉淀的她,已经完全蜕变,不再像三年前那样只会往前冲,并且完全可以理解川光的内心世界。她说这话时,拨弄着手上的瓶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川光的目光。

川光深知三年前是自己“辜负”了尤暮,此时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本去要求尤暮做任何事,“嗯。”他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地解释。

“我一会……”

“你能……”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有话要说后,又同时停住了。

“我是说我一会能送你回去吗?我是说你们住的酒店。”川光总算还是抢先主动了一回。

尤暮微微抬起头,“嗯。”


“你朋友好像有话想和你说,你去吧。”领队在航厦门前搬着行李,看到不远处伫立的川光后,转身对尤暮说到。

“那我走了。”尤暮轻声细语地说着,她在心里只是想着,这一次离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这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或者当下次再见的时候,大家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再见面的时候又该说些什么。

川光一把抱过尤暮,重重地吻了一下额头,然后也轻声细语地说着,“行。以后就在记忆中把我抛弃,把我淡忘吧。”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住情绪,“快去吧,别误了时间。”说着就把尤暮轻轻往前推,然后转过身,以极慢的速度朝对面走去。

尤暮哭泣着奔向了大门内。川光转过身,想再看一眼尤暮,却发现已经没有了踪影。

走到路对面的长椅前,川光裹紧大衣缓缓坐下。这时,他回想起了第一次与尤暮见面的场景,回想起了尤暮一次又一次努力想要开导自己的坚毅的眼神,回想起梦里那个小女孩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更是回想起就在几分钟前,尤暮最后一次看向自己的那个流露出五味杂陈心境的眼神。过去的点滴记忆,不断在川光的脑海中浮现,冲击着川光此刻“脆弱”的内心。

就在他站起身,迈出没几步,刚好走到长椅侧面时,一股幸福的冲击向自己袭来,他知道,这一定是尤暮,是尤暮回来了!

感受到这个气息之后,川光不顾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腿脚,转过身用力抱起尤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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