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山吗?老海被抓了。”
“被抓了?哦,又被抓脸了吧,叫蒋小米别那么粗暴,要‘温油’。”电话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得,我正团战呢,不说了。”于是电话那头传来一窜忙音。
阿山是我的舍长,他的日常就是呆在宿舍打网游,也正因为他几乎寸步不离宿舍,所以才成为了我们当之无愧而又名副其实的舍长。有一次我特地搬回宿舍来住,想给蒋小米和老海创造一个“二人世界”。没想到这前脚刚走,老海和蒋小米就跑来把我拉了回去。老海一个劲地指着自己脸上网格状的指甲痕向我告状,说是给蒋小米挠的。
“喂,高远吗?是这样的,老海给公安局的抓了。”我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被抓了?我刚刚还在‘旭日广场’看到你。”
“我没事,是老海出事了。”
“老海?海童?我说林微夫,这不是好好的嘛,怎么会被抓了呢?是想拖稿吧,我告诉你,要是......”
我赶忙挂了电话,因为接下来他要说什么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高远是美术系编辑部的部长,老海经常往他那儿投稿。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准时交稿,就不会管你的死活。
“是我,林微夫,是这样的老海被抓进公安局去了,能麻烦你找找关系去捞下人不?”
“老海被抓了?这是一个玩笑吗?哈哈,请你往左边看。”
于是我往左边看,就看到了程智。我站在操场边上,程智就在操场那头。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看到了他那闪亮的黑超,以及怀中搂着的妖冶的师妹,看样子今晚他又要夜不归宿了。
“今晚没空陪你们dota了,别想骗我回去。”程智挂了电话,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接着他掀开一辆718的车门,和妹子一同钻了进去。
“鹏哥,你没在忙吧,能找你帮个忙不,老海被抓进局里面去了,你办法多,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谁?老海是谁?”对方一阵疑惑。
对了,我想起来了,鹏哥根本不认识老海。
我疯狂地打电话,到处找人帮忙。然而除了我几乎没有其他人关心老海的事情,要么以为我在开玩笑,要么一笑置之。这也怪老海,平时揣着艺术家的范儿跟大明星似的,正眼都不瞧人家一眼,到头来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
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当我急冲冲地找到楚姜的时候,她的反应居然也是那样的不近人情。
“林微夫,你醒醒吧,忘了老海,好吗?”
这叫什么话?老海根本没有杀人,怎么就能不管了呢?
“你走吧,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了。”我冷漠地说。
楚姜不再说话,头侧向一边地抹着眼泪,最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我没敢把老海的事情告诉蒋小米,可是蒋小米很快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抱着我一直哭,说:“不管老海最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支持他,我支持他。”
我有些感动,又有些尴尬。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欺”,虽然我也没有欺负蒋小米,虽然蒋小米也不算是老海的女朋友,然而她这样搂着我,我心里仍觉得对不起老海。等蒋小米哭得不那么厉害的时候,我轻轻地推开了她,才发现我整个胸口的衣服都湿透了,下意识地想“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因为哭了太久,蒋小米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偶尔还会不自主地啜泣,就像是打嗝会有惯性那般。最后,蒋小米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我也支持你,不管你最后的选择是什么。”
几天后,公安局的人通知了老海的父母。两老连夜赶了过来,看着他们操碎心的样子,我哭得比老海还厉害。海父劝老海好好接受教育,要是能出来就别再画画了。老海很倔,他说吃一堑长一智,他是绝不会放弃他的理想的。他们两父子大吵了一架,要不是在公安局怕是要打起来。海父一气之下来到我们地下室,烧光了老海所有的画。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海的时候,他那颗炽热的心终于熄灭了,放弃了抗争。
最终,老海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
由于没能帮老海洗脱罪名,我总觉得这似乎是我的过错,便再也没有脸面去面对他,即使是在他服刑期间,我也没能鼓起勇气去探望他。仿佛是天道有轮回,在失去老海这根主心骨之后,我发现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变得犹豫怯懦,仿佛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变回了那个认识老海之前的懵懂小孩。因为没有老海,我没有了去楚老家的借口,也不敢独自面对楚姜。我更不敢面对蒋小米,我亏欠了老海,也就是亏欠了她。
老海入狱半年后,我顺利地完成了论文答辩。之后拍毕业照,吃散伙饭,毕业工作,一切顺理成章。似乎大家都已经忘记了老海,就连我也快要想不起他的样子了。时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飞驰而过,等到蓦然回首的那一刻,才发现很多人和事都在时过境迁之后都变得冷漠与陌生了。楚姜躲着我,我躲着蒋小米,我们最终成了最不想相逢的陌生人。
雨越下越大,“黑猫”酒吧里的灯光不再明亮,朴树也终于唱完了他的《那些花儿》,然而记忆中蒋小米那段哭泣的独白,却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where have all the flowers gone?
where the flow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girls gone?
where did they all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young men gone?
where the soldier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 graveyards gone?
where have all they gone?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我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应几年前的那个蒋小米。然后情绪上来,我不停地给自己加戏。我学着电影里面的情节,开始在雨中奔跑。我不断地向前跑着,跌倒了,爬起来,又继续。很显然,现实生活不适合滥情,这样做的后果是换来一整晚的高烧。高热中我不停地做噩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老海,我梦到了老家那个被大火烧毁的牛棚,那堵余焰未湮的墙头还在冒烟,我以老海的样子蹲在墙头下面哭泣。那时候老海一家还没有搬过来,那时候我还不认识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