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第二十三章
夜色如同黏稠的墨汁，顷刻就让世界沉浸在黑暗里。山间的夜，没有昏黄路灯映照下的温柔，有的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的暗和日复一日的寂寞和微凉。
渐渐流走的温度，让手机发出的热显得那么温暖，流连于掌心的触感，也会毫无防备地通过中指直入心脏。心若觉得暖，夜清冽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季节变化的衍生物而已。
每晚伴罗晋入睡的是他的手机。手机里的世界丰繁似锦，如饥饿时对食物的渴望。
他闲时就在手机上聊天，微信里不过二百多人，聊着聊着也便有没有情趣。渐渐地，他不满足和这些曾经熟悉的人聊天。他发现微信上有一个特别好的功能，叫附近的人。
是啊，只有附近的人，才可以消除他的孤寂，那是可以触摸到的欣喜。附近的人可以随时都见面，可以出去玩，消磨时间，总比天天在这里面对任师傅和黑贼一般的掏煤汗要强的多。
罗晋在附近的人里居然找到了仅有几面之缘的班小闯。他是冯阿姨的儿子。那时候母亲武惠芬住院，冯阿姨住隔壁床。这样的病友家属缘分，以为一出院就结束了，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会再遇到。
他们约了第三日罗晋出完车之后见面。任师傅听罗晋说要去枣林那边，内心深处隐隐不安。
那片红瓦白墙的地方，是他一生去过最错误的地方。那片地方，居住的仿佛不是质朴的村民，而是吸血鬼。远远望去红屋顶像是绵延起伏的红枫嵌在葱茏的绿林中，血色的红对绿的点缀本该是自然界最美的组合，可在这时看来却是那么刺眼。
任师傅看得出了神，手指上的烟蒂快要燃尽了。他点这支烟似乎不是用来抽的。
“罗晋，不要忘了我对你的忠告。”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将它熄灭。他说这话时，眼睛是红的。
“师傅，你说啥呢？我就是去见个朋友，再说他是男的。”罗晋扑哧笑出声来，好像师傅的悔恨他看不到。
“不要走我的路。”任师傅转身走了，朝红房子相反的方向。罗晋不知道他去哪里，他只知道那边是望不到尽头的荒山野林。
“神经，去荒郊野林喂狼啊……”罗晋瞪着师傅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然后向枣林村走去。
出了这片煤区，这条路就变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这条路依旧傍山而建，却相对平缓了不少，路的另一侧有成片的田地。
罗晋吹着口哨，插着耳机，在路上东张西望看有没有路过的车，好载自己一程。
走了近二十分钟，依旧不见一个人。
“什么破地方，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他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地抱怨。
他继续向前走，突然想到煤厂有一辆破电动车，好像是哪个旷工的，专门从老家捎来的枣林专用。怎么走的时候，没有想到借用一下呢？
他垂头丧气地拿出手机，想要给班小闯打电话，正要拨通，却又挂断了。离开医院后第一次见面，怎么能随意就要求别人呢？况且说实话，他们并不是很熟悉，只是罗晋太需要一个去传说中枣林村的理由。
“妈的，继续走，我就不信还没有人。”他长舒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前方停着一辆农用三轮车。他赶紧跑过去，想要租车。可是仔细一看，这车真是破的可以，车身本身的漆都看不到了，裸露在外的是锈迹斑斑的铁皮。敞篷的车厢里，泥土和杂草随意地夹在犄角旮旯里，想坐都没有块干净地方。但是目前，除了这辆车，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罗晋只好忍了又忍，站在车厢里，两只手抓着车厢壁，让这辆三轮车载着自己去枣林。
真不知道，那个年代的师傅，是怎么从这偏远的煤厂到枣林去玩的？罗晋不禁有些好奇，回去之后一定要再去问问师傅。
半个小时的颠簸后终于到了枣林街道。这村里的街道居然可以这么繁华，道路两厕都是三层楼的商铺，每个店的外观看起来都那么有特点，有成都风味的，有极简的现代风，更有有鼓浪屿小岛风味。街边停满了各种汽车，罗晋大概看了一下，面包车居多。这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与枣林村那么不相符，一个村子，居然可以发展成一个城市郊区的模样，真得让人太震撼了。
罗晋掏出纸巾擦着脸上的尘土，眼神却还在四处漂浮不定。枣林这个地方太神秘了，罗晋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他再次拿出手机给班小闯打了电话。
五分钟不到，一辆封闭式的红色三轮电动车停在罗晋面前。
“嗨，上车。”班小闯伸出头叫罗晋。
“去哪？”罗晋说着已经钻进了这辆小巧的电动车。
“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枣林最有名的地方，给你接接风，洗洗煤垢。”
“这地方感觉不像村子。”
“哈哈，你有眼光，近几年这里发现迅速，周围新开很多煤矿，又有周边官员支持，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枣林了。”
“感觉自己可以申请变成镇了。”
“申请它干什么，这里的名声已经出去了，再说这山区就只有这个地方好玩，光挣这些煤老板的钱都够了。”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哈哈，来这个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知道啊，我有没有来过。”罗晋想到了师傅的话，但还是想故意装一下。
“马上带你去，你就知道了。”
他们的红色电动车停在了一个叫海天一色洗浴中心门口。罗晋下车，先是看到门口两个身材火辣、浓妆盛宴的门迎，笑着向他喊：“欢迎光临。”他怯怯地看了她们一眼，不敢移步。
“走啊兄弟，带你洗澡，然后吃饭，你在那鬼地方，都没地方洗个好澡。”
罗晋没有说话，跟着班小闯走进了洗浴中心。
“哎呀，小闯哥来了，今天带的谁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坦胸露乳的中年妇女。
“我兄弟，好好招待。”
那女人笑着走到罗晋身边，罗晋慌乱地向右闪了闪。她的着装让罗晋脸红心跳，忍不住想躲开。
“小兄弟，第一次来？干什么的啊？”
罗晋点点头，然后说：“我是煤车司机。”
那女人挑了挑眉，眼睛似乎也放大了，脸上的笑容变成了一种意味深长的认可。就在这时，罗晋看到小闯同样也回敬那女人同等的笑容。
罗晋突然意识到什么了？他想要逃，这里一定是任师傅说的那种地方。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哎，你干什么？”班小闯喊道。罗晋只顾往出跑，并不理他。
“拦住他。”大堂里传来女人愤怒的喊叫声。罗晋被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挡住了。他一只手搭在罗晋的肩上，把他搂地死死的。
“罗晋，你跑什么？让你来享受，你害怕啥？”
“我临时有事，要先走。”
“你今天不是没事吗？来都来了，洗个澡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肚子疼，要去买点药。”
“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说话的时候罗晋低头注意观察了周围。刚才那个男人已经站在门后，门口两个门迎依旧朝他笑着，他意识到自己这样硬闯肯定是行不通。来了，不消费，人家肯定不会放你走。
“蕾儿，过来。”那女人用对讲机说道。
罗晋此刻又被小闯簇拥着向里走。
“蕾儿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按摩师，她会为你好好服务的。”那女人此时又换了一张脸，笑容满面，声音也轻声细语。
“哥们，我们男人应该活的潇洒一点儿，洗个澡你都怕成这样，能成什么大事？”
蕾儿来了，她穿着白色蓝边的伞裙工装，脸上的妆容清新自然，一双白色板鞋，看起来像是清纯的校花。罗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个姑娘应该只是按摩师，不是那种女人吧。
“我们先去泡澡，洗完之后会有专门的按摩师帮你放松。”
此刻的罗晋因为一个“蕾儿”精神上稍微开始放松了，他觉得她看上去那么美好，比那时候在卫校门口看到的刘缈还美。
玫瑰浴泡了一半，小闯肚子疼，中途就走开了，留罗晋一人在房间里。不一会儿，蕾儿推门而入，并把门上了锁。
罗晋呆愣着，任自己的身体往浴盆里沉。蕾儿走进浴盆，轻轻地在他背上摩挲。罗晋像是触电般打了个寒颤。
“我不需要按摩，我可以自己洗。”罗晋紧张地说。蕾儿还是一言不发。
“你别弄了，出去吧！我洗好了。”
她还是不说话。罗晋着急地转过身，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如水般澄澈，皮肤白透，嘴唇闪着亮眼的金粉，堪比校园网上美丽的少女。
“你怎么来干这个？怎么不上学？”
蕾儿的手终于停住了，罗晋看到她的眼角闪过如星的光亮。
她摆摆手，又摇摇头。罗晋根本看不懂她在干什么。
她有掏出手机，打了一行字。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走吧！再等会，我帮你出去。”
罗晋看后吃了一惊，他完全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那你是干什么的？你不会说话吗？你……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她又飞快地打了一行字。
“我被我爸卖到这里了，你走你的，我就假装我已经完成了任务。那个带你来的人是我们这里的托，你离他远一点。”
“你为什么跟我说实话？”
“因为只有你尊重我。”
罗晋不在言语。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散去，最后在蕾儿的掩护下，他光明正大的走出海天一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