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姑娘和我同窗七年,她变成我记忆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大概是在第六年吧。对的,第六年,在那栋久经风霜的教学楼的第二层,左手边第二个教室。从那个教室的窗往外看,能够看到操场的一切。
哦,对了,那位胖胖的喜欢拿着一个老旧的保温杯的校长的办公室就在挨着隔壁。我每回看见他都觉得有种天然的恐惧,我猜想大概是我在四年级的时候午睡的时间搬凳子踮着脚把头探出去看风景的而被他发现的原因吧,在他面前始终像个犯错的小孩低着头。想起了那会我的小飞侠的称号就此而来吧,周一升旗仪式后的全校大会上,他用生动而略显幽默的语气来描述我是如何把头探出去,想当个小飞侠的,他严肃的脸上总是难得一笑似乎就在描述一件事实,但是却把全校师生给逗得笑声不断。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件耻辱的事情,也很喜欢大家的笑声,虽然当胖校长念到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耳根子在微微发热。
他们又怎么知道那个窗口的秘密呢,毕竟全校只有这么一个窗口,它是那样的美丽迷人。
春天的时候,窗外的稻田里插着青翠的秧苗,它们瘦弱地不起眼,可是在几场春雨后竟然把密密麻麻地把整片稻田占满,青葱葱的一片,像极了挂在乡间的翡翠,等吹过来,一层又一层的翠浪来回拍打,和着春风真的好看极了,让人觉得充满了力量。
六月一到,恼人的蝉声便开始没玩没了地轰炸脑袋,而只有那个窗口安静而富有情调,成片的金黄色的稻田,在阳光中耀眼而好看,偶尔几只鸟飞过来,就能听得见一个老头生气地咒骂它们是讨债鬼,那几只鸟儿便自讨没趣地飞走了,但是没飞多远,就是跌入旁边的龙眼树茂密的叶杆中,伺机而出。
等到秋天的时候,成片的稻田就在水牛和犁耙的作用下分成一条条的土堆,干净整洁,只有稍稍一个月这些土堆上便变成成片的绿色藤蔓,土地的褐色和绿色相得益彰,看着就让人很舒服。
这些,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我又不屑让他们知道。
想着这些低着头的我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我发现站在队列前面的T在很认真地看着我,她没有笑,眼眸中有某种与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在那天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T递给我一个苹果后撒腿就跑,我愣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后来我想着总得回她点什么,就把自己藏在柜子里那几块巧克力给了它,我记着这几块巧克力是哥哥出去工作以后给我带回来的礼物,我吃着剩下这几块藏着一直舍不得吃。从此,T和我成为互相取暖的朋友。也许是这样的,T和我都是某种程度来说不讨别人喜欢的小孩,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能理解彼此
T作为弃婴一个单身汉被收养这件事,我大概很久前就知道了,因为T经常被班里的男生围着取笑,而我通常待在角落里看着这闹剧。我想T也听说过我,但是某种程度上,我比T幸运些,男孩子们一般不会取笑捉弄我,这大概是因为我成绩优良却又总是一副谦卑的模样的原因才使我免除接受一部分人伤害罢了。T和我成为朋友以后,其实除了周围的冷眼嘲笑外,我们过得十分开心。
T的性格有些倔强,对不属于自己圈子的人总是一副高冷的模样,冷笑和白眼是她留给我很深的印象,以至于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冷笑那种渗人的样子。可是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是好的,她开怀大笑的时候让我觉得世界敞亮,坚冰融化。当谈到未来的时候,眼眸里是温柔安静的光。
我以为我和她会这么一直下去,直到在我和她同窗最后一年,因为我帮学校在小学生运动会上打破了记录取得第一名的原因,朋友渐渐多了起来,T在这个时候渐渐疏远了我,大概把我排除了她的圈子吧,也许在她看来我们已经不属于同一类人了
我想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奇妙,当对方要离开的时候,你是无能为力的,心的嫌隙哪是一方可以修补的。其实很多时候人的一生会有无数次的相遇,有些人看过便忘,注定是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可是有些人则注定会留在生命里,并生根发芽,这些缘分是无法诠释的。但无论时间怎么变迁都好,我们的灵魂始终藏着我们遇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即使他们已经远去,只留给记忆留下恰到好处的轮廓。
上一次见T在中秋节前夕,因为感冒去药店买些药的原因,我在那家在镇上开了十几年的小诊所看到她。样子没有怎么变,依然是那双带有情绪的眼睛,话也不多。她在店里帮忙取药,与医院取药室的护士大概相差无异。我并非有意撞见她,只是店主的“医术”让我家人信任的缘故。
事实上,我早就知道她初中辍学后就在这里帮忙,我还知道她的生母是这间店的老板,大概是亲生母女相认了吧。像我们这样的小镇,稍有一点新闻,便满城风雨。但我想我应该早就猜到她们是母女的,长得那样相像,但那双眼睛除外。
因为这件小诊所开了十几年了,镇上的人都喜欢来这里买药,恰逢假期,所以当天非常多人在排队候诊,我就静静地看着她称中药,手法是那样的娴熟,和她母亲配合度极高。当她发现我的时候,刚好一个初中同学和我打了声招呼,等我目光回到她那里的时候,我发现她正在盯着我,眼眸里有着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硬着头皮向她打了声招呼,原想着她不会理会我的,谁料她先平静地笑了笑,然后说了句:“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我笑了笑说:“挺好的。你呢?”
她冷笑了一下,看着手里的药单说:“死不了”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就准备问一下她手里抓的的是什么药,她摇了摇头说,反正说了你也不知道,倒不如不说。我没有再说话,回到原来的位置排队候诊。
一位皮肤黝黑,身材稍胖的中年男人,在诊治的时候没玩没了地地说家常话,T有些生气地对她母亲说:“我等会还有事儿呢。”
于是男人识趣地闭上了嘴巴,过一会却又吧嗒吧嗒地说自己身上的疹子,说了他前几天喝了糖水,昨天吃了鱼,昨天睡了多久,梦到什么,我倒是不反感他说话,坦白说,如果没有他我觉得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肯定难以安心
T的母亲说:“你那是铁过敏,别靠近铁就可以了,什么铁门,铁床,还有钥匙都不要,多喝水,按时吃药,很快就好了。”
结果一说完,T就笑出声来,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T那样笑过,我知道这确实值得令人发笑,可我这时候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比刚来到店里的时候,更拘束了,总想快点离开。为了缓解我的局促,我从背包里拿出了耳机,听起音乐来。等轮到我的时候,已经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了,我简单说了一下我的症状后,她让T给我拿了一盒板蓝根和抗病毒口服液。
刚想给钱走的时候,那位“铁过敏”的男人又折回来了,他问了一句:“我说真的,你这女儿性子也真的够劲儿的,不过我侄子还挺中意她的,要不你还是劝劝你女儿吧,早点嫁了也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T冷哼了一声说道:”我这辈子都不结婚的。“
T的母亲说:“你看看,一说这个问题就这样,我哪能说服她,由她去吧。”说完就递给我零钱和药。
我对T说了声再见,便如释重负般出了药店们,也许是因为我把她扔下,跑到别的世界的缘故吧,总觉得自己对T有种愧疚感。它生得莫名其妙,欠缺解释,却让我久久不能忘记。
夕阳缓缓落下,用尽力气染红了天上所有的云彩,我沿着熟悉的道路悠闲地走回家,这是总有几辆赶走回家的车呼啸而去,偶尔也有一群染了红蓝黄绿颜色的青少年开着改装过的摩托车耍帅地经过,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年轻真好。我年少的时候因为荷尔蒙太少的缘故没怎么疯狂,所以心很快就老去了,也许那时候我选择疯狂的话,我的孩子应该真的可以出来打酱油了,毕竟隔壁班那个追我的男生现在娶了我同班同学,生了一对儿女。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好笑,刚刚郁闷的心情正要一扫而光的时候,T穿着一条牛仔连衣裙出现在我身边。
我看着我们俩的影子,极为小心地向前走,不敢说一句话。等快要到村口的时候,T才突然冒出一句话:“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真的很恨你背弃了我们的友谊,去和那些曾经伤害我们的人做朋友,我那会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这种没有骨气的人。”我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她却又独自接着说下去:“可是,看起来你并没有活得很好嘛,光看你看我那闪烁的眼神就知道了,你还是你,还是那个不敢对世界说不的你。说实话,我也就原谅你了,因为你一点进步都没有,你什么时候学会像我那样带着锐气和我打招呼,我就承认你会过得很好了。也许我会在这个小镇老死,也许某天我就会收拾行李远走他乡,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记住你,还有你给我的希望和失望。”我无法应对她那犀利的言辞,也只好说了句谢谢,谢谢你记得我。她冷笑了一声便转身沿路返回了。我并没有看着她的背影很久,只要确定她真的离开了,我便向着我该走的路走去。
那会,天上是晚霞,地上是归人,一边是茂密的龙眼树,一边是高高矮矮的居民楼,狗是那样积极地看着我,而我始终对他保持微笑,也许下一秒它会扑向我,也许我该在它反映过来之前捡一条废弃的树枝,我是那样害怕,但是我没有呼喊,我是那样地想飞快地跑,可是我没有迈动我的腿。我想如果是T在这里,不知道她是否会嘲笑我呢。想着想着,我便快步往前走。
等我走到拐弯处,发现那狗没有跟着我的时候,便开始笑自己懦弱,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了。而刚好,天开始黑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人看见吧,这时一辆
摩托车开着车灯从夜的那边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