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娱乐圈独树一帜乃至屹立不倒,靠什么?
有人靠颜值,有人靠才华,有人靠背景,有人靠财力。
但我觉得他们都错了。
有颜值,不如平平无奇乐天兄;有才华,不及泛泛之辈周星星;有背景,不比孑然一身向天王;有财力,不胜勤俭持家大哥龙。
连这些人都干不过,可见这些东西是多么靠不住。
所以我选择靠脸,准确的说,是靠不要脸。
“三天之内,安排人手把L公司的那个当红辣子鸡踩垮……这种破事当然要推给对家,等粉丝炸锅再出面澄清……有关部门舆论管控?我不管也没空听你瞎扯,赶紧干活!”
阿铎干练又从容地挂掉电话,下一秒就冲着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我恨铁不成钢:“早劝你,热度一过立刻甩干净!被咬掉三两肉才知道疼!那个阿莉也是,动谁的奶酪不好,非打你的主意。”
我把耳机往上推了推:“不就是抢广告么,那么喜欢出风头,干脆帮她上个头条。”
“阿一你到底听没听……什么东西?”
“好东西。”我收回伸出的手掏了掏耳朵:“女星嘛,躺着肯定比站着有意思。”
阿铎握着那张SD卡,眼神飘忽不定:“哪儿搞的?”
三招砍死BOSS的我心情大好:“现场录制,如假包换。”
“阿一……你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呵,她脱衣服可是我床上最快的一个。”
“先别乱来……这事要回去和公司商量商量。”
我抡起手柄砸过去,新款的游戏屏瞬间四分五裂:“商量?对付这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还要商量?没有我的牵线搭桥,她算个什么东西!”
这种时刻,阿铎一贯比我冷静得多:“和我说实话,你出镜没有?”
我点上香烟,优哉游哉躺回沙发吞云吐雾:“出了又如何?大不了鱼死网破,你不是不知道,我可不在乎什么脸面。”
“阿一,做名人就要顾及名声,如日中天更要爱惜羽毛,别太随心所……”
我把SD卡从喋喋不休的阿铎手里抢回来,上下嘴皮一碰:“滚!”
被抱枕砸到狗头的阿铎连忙举起双手往外溜达:“前车之鉴,独家珍藏,别乱复制啊!”
“滚远点!”
站在窗台,望着楼下的阿铎匆匆跳进那辆丑出天际的新款跑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然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蠢货……”
病态、极端、追求我行我素。
糜烂、浮躁、鼓吹精神自由。
这难道不是大众娱乐的真相?
越是特立独行者,越容易收割追随者。透过八百米的粉丝滤镜,出尔反尔就是至情至性,喜新厌旧就是敢爱敢恨,肆无忌惮就是童心未泯,善恶不分就是返璞归真。
“阿一阿一,万中无一!”
我虽然不要脸,至少还有脑子。
粉丝虽然要脸,可惜没有脑子。
作为被他们顶礼膜拜的下凡天仙,废什么话都是名言,烂什么剧都是经典,吐什么嘈都是励志,搞什么鬼都是维权。
麻痹如此,还怕踩到谁的底线么?
二十六岁,一无是处却年少有为。
只因我坐拥娱乐粉圈的半壁江山。
爱惜羽毛?那是孔雀才干的蠢事。
老子可是凤凰!
————
阿铎把广告的事解决得还算利落,至少从那天起,阿莉这个蠢女人就遁地匿形了。
但这届的红毯走起来依然不比上一届宽敞。这边法式热吻着“宝贝”,那边眉来眼去着“Honey”,一步一个竞争对手,两步一个狐朋狗友,三步就能撞到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十八线小透明。
“嘶~”
听说过踩裙子博出位的、跌跟头博眼球的。
像这种直接偷袭我一巴掌的是个什么路数?
“抱歉,前辈,真是抱歉,我,我刚刚是冲着镜头挥手,没注意到……”
战战兢兢,哆哆嗦嗦,活像一只待屠宰的小畜生。
心底早已燃爆八座火山的我尽量优雅地挺直身子:“没关系,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
然而国际上响当当的娱记们正用“长枪短炮”怼着我的脸“咔咔”作响,再想宰人也得先忍下一口气。
不仅忍气,还得假装大气地拍拍他微颤的肩膀宽慰两句:“放轻松,别紧张,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场合?”
余惊未消的小畜生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是,第一……第一次。”
很好,也是最后一次。
我大度地替这位前途随巴掌而逝的可怜虫整了整衣领,迎着众目睽睽与议论纷纷,昂首阔步且和善亲热地牵着他冰凉的小手,并肩踏过剩下的红毯之旅。
再三确认我没有把这小子的手指头根根掰断的打算,吃瓜记者们无比失落,只好扛起设备寻找下一个焦点。
进场之后,我露出招牌式微笑:“座位在哪儿,送你过去。”
这家伙激动得泪眼婆娑:“好的,谢谢前辈,九排23号。”
路过嘉宾席后排,一眼就看到老父亲般欣慰的阿铎。
我用眼神向阿铎比了个无形的中指,自然而然地放开了小畜生的爪子。
放开的一瞬,他微微翘起的小拇指挠了挠我的掌心,很快又缩了回去。
我迅速瞥来一眼:MD,竟然还会脸红。
可以啊,都9012年了还和老子玩纯情。
假装毫无察觉的我冲他眨了眨眼,潇洒一个转身:“Enjoy tonight!”
前排落座不久,搔首弄姿的主持人便登台亮相了。
接下来的节目和设想中的一样无聊,前浪对后浪绵里藏针地吹捧,后浪对前浪口不对心地谦恭,其余群演根据剧情需要配合“哄堂大笑”或“潸然泪下”。
拿奖拿到手软的我时而与后排互动,时而与左右寒暄,时而向声嘶力竭的粉丝团抛出飞吻引起尖叫连连,尽量无视来自九排的目光,殷切、炙热、无比专注,好想要把我整个人融化在他的视线里。
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活动结束之后,精疲力竭还要接受记者们不怀好意地专业找茬环节。
“一哥,A头条发文,您的某广告资源被热播电影××女主阿莉抢走,请问是否确有此事?”
“不知。”
“一哥,B网爆出阿莉多次进出您的公寓,盛传她是您新任的半公开女友,请问是否属实?”
“不实。”
“一哥, L公司被匿名举报涉嫌跨国洗钱,旗下艺人惨遭封杀,请问此事是否和您有关?”
“无关!”
在我极度有限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之前,阿铎连忙跳出来转移话题:“麻烦大家的发问多关注作品,少探听隐私。”
“一哥,您从签约S公司出道至今,桃色新闻不断,此前还被爆出殴打记者、袭击私生、暴力罢演等负面新闻,作为拥有青少年粉丝最多的巨星级偶像,您认为自己不需要作出什么改变吗?”
我舔着后槽牙,不动声色地甩开生拉硬拽的阿铎,步步逼近:“这位先生,本人的艺名是什么?”
“……阿一。”
我冷笑着点点头:“为什么是阿一,不是阿三阿四阿猫阿狗呢?”
“这个,咳咳。”
“一,就是一向如此、一成不变、一条道走到黑、一条命干到底!听懂了吗!”
终于明白自己摊上大事的“秀秀”瞬间汗如雨下、连连点头:“懂,懂了……”
我满意地松开攥紧的拳头,心平气和:“懂了就好,还有其他弱智想提问吗?”
“……”
回到保姆车上,阿铎又在和电话那头的老家伙赔礼道歉装孙子。
“是,是,李总,对不起,我明白,已经安排善后事宜了……阿一这边我会和他好好说,对,对,您放心,下次肯定注意……”
“注意他大爷!”
靠椅生生受了我一脚的阿铎唯唯诺诺地挂掉电话,脸色比他新买的跑车还要难看。
“阿一,你这次太胡闹了。”
“胡闹?老子没当场把那混蛋的机器拆了就已经算是克制了!”
这话倒是让阿铎无法反驳。
“……公司让你这段时间低调点,通告暂停,在家休假。”
我暗骂一句,扭头看向窗外,总觉得今夜灯光格外刺眼。
从兜里愤愤然掏出口香糖,连带拖出一张不起眼的字条。
“前辈,十分感谢您的照顾,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阿介。”
恍惚间,一张人畜无害、可怜兮兮的小白脸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阿介是么?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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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在家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有时间查一查那个阿介的底细。
二十岁,南方人,半年前选秀节目亚军出道,与圈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签约,没什么正经的作品,也没什么劲爆的绯闻,除了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根本毫无特色。
深感索然无味的我正准备关闭他的搜索页,忽然被一条点击量猛增的标题吸引住目光。
“昨夜电影节红毯终结者首发声:低调新人竟为暴躁天王正名。”
我沉着脸点进去,是一段采访视频。
“阿介,阿介看这里……首次红毯走秀就遭遇名声在外的大牌一哥,请问你现在的感受如何?”
画面里的小畜生有种未成年麋鹿被围追堵截的无措,语气生涩,表情羞怯:“阿一前辈很关照新人,笑起来很……温暖,我觉得,他很好。”
挑事未遂的记者明显不愿放弃:“就在半个小时前,阿一先生发言挑衅新闻工作人员,请问您如何看待这一事件?”
刚刚还弱小无助的幼兽瞬间竖起犄角:“这位先生,什么叫挑衅?如果面对这种提问方式,换作是谁都会生气的。”
剩下的镜头开始出现不正常的晃动,画面戛然而止,定格在阿介倔强离开的背影。
我把刚点燃的香烟捏进烟灰缸,一杯又一杯地倒着威士忌,总觉得口干舌燥喝不饱。
“喂~”
电话那端的声音软得像块棉花糖:“阿介。请问您是?”
“一~”
“前辈!您好,请问,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你来一趟,我家,在,在太平路南街,6号,呕~”
恶心到胃的我直接挂断电话,伏在马桶圈上吐得天昏地暗。
醒来,我已经躺在床上,眼很疼,头很疼,胃很疼。
掀开棉被,等等,膝盖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贴膏药?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找回记忆碎片:貌似有人把我从厕所扛回卧室,擦净手脚,喂水上药……
“前辈。”
“FUC……!”我被吓得一跤跌回床头:“你,你怎么进来的?”
“……您没锁门。”
我忍住骂,眯起双眼:“你来我家做什么?”
“您,您不是打电话让我……”
他这么一失落,我这才注意到哪里不对:这小子怎么穿得和送外卖似的?
见我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这身“灰头土脸”,他有些拘谨地揉着后脑勺:“这里,不太方便,我怕给您惹麻烦。”
呵,知道掩人耳目,还算有点觉悟。
我潦草地点点头,揉着脑袋走出卧室,然后就看见客厅里大摇大摆的一只外卖箱。
......需要这么全副武装吗?
紧随其后的阿介手忙脚乱地解释:“我顺便带了米粥和青菜……不伤胃,吃一点?”
“嗯。”
我平静地接过碗筷,在他欢喜的注视下把粥和菜一扫而光。
吃光舔净,我用手指蹭着嘴角:“为什么要给我留那张字条?”
正乖巧地切着水果的小畜生瞬间红了脸:“不,不为什么……”
我没打算等他老实回复,继续刨根问底:“你觉得,我很好?”
他整个人活像一条刚出锅的基围虾,从里到外熟透了。
我站起来,对着廊道摆放的穿衣镜捏了捏下巴:“长得好?”
“前辈……”
悠然揭开上衣纽扣的我逐渐露出傲人的马甲线:“身材好?”
“前辈,您……”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转身便将这个毫无防备的可怜虫压在沙发上:“技术也好,业内公认,要不要试试?”
被我钳制得动弹不得,那张我见犹怜的娃娃脸上真可谓精彩纷呈:错愕、震惊、愤怒、失望、竟然还有一丝委屈。
“你,你怎么……”
不错,终于不是什么前辈了。
我讥笑着从他冷成冰窖的身上爬起来,居高临下:“我?我怎么?小东西,睁大你的瞎眼看清楚,老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别不自量力地往前凑,想在圈里多活几年就识相地滚远点,越远越好!”
那双时刻追随我的眼睛,终于失去了澄澈的溢彩,目光里的灼热,也终于像深夜的沙漠一样,冷却为沉寂,漠然无所动。
然后他就真的滚了,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
再次见到阿介是在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我在电影节的插曲毫无悬念地被公司强压下来,得罪的记者也都被喂了封口费,那一夜的不愉快,连同阿莉的新闻,统统烟消云散。
反观阿介,出专辑、接网剧、商业炒作、更换包装、人设讨喜、风头正盛,镜头前、屏幕后、站在我对面,都不再是一副任人宰割的软弱模样。
至少不再那么明显。
“阿一,这是咱公司新签的艺人阿介,阿介,日后多跟着一哥,有好处,没亏吃。”
“……哪儿这么多废话。”
“……好的,谢谢铎哥。”
热情洋溢的阿铎很快察觉到了尴尬而微妙的气氛,笑眯眯地向后转:“你们先聊,我去服装部看看新进的礼服。”
阿介紧紧抿着嘴唇:“铎哥,方便一起么?我想顺便熟悉一下公司的环境。”
阿铎下意识地偷瞄着我的脸色:“啊?不是特别方便,下次,下次再说哈。”
所以到最后,还是我和阿介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么说并不准确,应该是,我看着他,他看着地板。
我有些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头:“小东西,出息了?”
他没回答,好像对大理石的纹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啧,日子不长,脾气见长。
我凑近两步,把他整个人罩在自己的暗影之下:“听不懂人话?”
他抬起头,不卑不亢:“我听得懂人话,只是听不懂你说的话。”
MD,这要是还能忍,不如跟他鸟姓!
我一把揪住这小畜生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进步很快嘛,都学会咬人了!”
“你做什么!”被我抵在墙角无处躲闪的阿介迅速恢复了草食动物的本性,挣扎得狼狈又无力:“放手!混蛋!放开!你混蛋!”
他越反抗我越满意:“跟哥说说,怎么混蛋了?”
“阿雨……阿雨被曝光,是不是你干的?”
听到这名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个待价而沽的绿茶婊,非把自己标榜成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当年费尽心思都没爬上我的床,现在见这不知好歹的小畜生有点起色,立刻装成知心姐姐在他身边转悠,还买了一堆水军营销CP八卦。
对于娱乐圈不入流的惯用伎俩,我这种老狐狸早已见怪不怪,可一旦头条出现什么“介个夏天,情时有雨”的狗屁热搜,我就觉得和他并排的那个名字无比碍眼。
而我恰恰是个眼睛不容沙子的狠角色。
“卖高价陪人睡,给富豪当小三,这都是不争的事实。老子不过就是借助狗仔的镜头让大家看清楚这女人有多脏而已。”我用食指恶狠狠地戳向他凹凸起伏的胸膛,阴阳怪气道:“这么大动肝火,你是有多心疼,啊?”
他执拗地别过头,一副情深义重的哀伤:“她才二十一岁,以后的路怎么……”
“路是自己选的,她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放心吧,以这个女人的手腕,此路不通,照旧柳暗花明。”我暧昧地捋着他鬓角的碎发:“反观某些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路很窄,没得选,怎么转弯都绕不出去。”
阿介不傻,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被原公司无故解约,却能收到娱乐圈最具实力的S公司的主动邀请。
他不再躲避我的碰触,全然任君采撷的自若:“你说,我滚得越远越好。”
我难得如此痛快地认怂:“对,我说过。”
他紧紧闭上双眼,似乎与我直视是某种残忍的暴行:“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离我远一点?”
我在他耳畔长叹一声。
若能做到,何乐不为?
可事实却是,从他离开之后的每一天,我的脑海里全是他傻乎乎的笑容,我的鼻腔里全是他甜腻腻的味道,我的耳朵里全是他软绵绵的呼吸。
还有他一提到我就难以抑制的憧憬,一见到我就情不自禁的欢喜;与我并肩时手足无措的笨拙,替我出头时偏执维护的顽固;为我擦药时小心翼翼的疼惜,替我盛粥时满溢而出的知足。
“他笑起来很温暖。”
“我觉得,他很好。”
滑天下之大稽,我竟会恋上一个连自己都不肯相信的谎言。
“您门没锁……”
“我带了粥……”
哪怕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也没忘记把醒酒药放在我家门口。
“不,不为什么……”
“你,你怎么……”
我这种烂人,当然承受不起渴望难及的折磨。
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在他这片沙海里渴死了。
“要是希望我离你远一点,你可以点头,我现在就滚。”
被我粗重的气息裹挟在角落的阿介,比以往更像一只迷途中的麋鹿。
就这么僵持着,三秒,五秒,十秒......
我的耐性已经超过我的认知,可脸皮却第一次感受到了灼伤的痛楚。
“行吧,我滚。”
深吸一口气,我转身就走。
像是抓住劫后余生的最后机会,那只小畜生突然猛扑了过来。
我搂住怀里瑟瑟发抖的阿介,只能感受到他在止不住地摇头。
“迷途不知返。”我抚摸着他一颤接着一颤的后脑勺,嗤嗤笑道:“你个小蠢货。”
————
接下来好坏掺半的日子,我打算命名为“反正与人无尤。”
好的一半是,和阿介在一起,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
只要我回到家里,营养餐养生汤轮番上阵,一抬头就是戒烟戒酒的温馨提示,还有堪称专业水准的睡前按摩。一个屋檐下不到两个月,我曾经混乱不堪的作息已经规律得完全不像个通告缠身的艺人,这小家伙,绝对是居家过日子的必备良品。
坏的一半是,和阿介在一起,我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触。
在粉丝眼中,我和其他男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再冷酷也是狼,因为再冷酷的狼,还是群居动物,我却孤独得像只老虎,天生是王者,注定为寡人。如今,最负盛名的禽兽竟然想找只雄性麋鹿消磨寂寞,对于粉丝而言,简直耸人听闻。
“公司上层的意见非常明确,玩玩,可以,认真,不行!阿一有脑子,你让他自己想清楚后果!”
阿铎惆怅地关闭了手机外放,无奈地摊了摊手:“我说什么来着,李总这老奸巨滑,不好糊弄。”
“没打算糊弄谁。”我从茶几的果盘里叉了块哈密瓜塞进嘴里:“公开恋情,老子计划地够久了。”
阿铎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阿一,你这是玩笑话吧?”
我不置可否地嚼着瓜:“嗯,味道不错,要不要来一块?”
没等阿铎再度张嘴,厨房里忽然传来阿介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别吃太多水果,王医生说你血糖偏高,要控制。”
目睹我二话不说就把水果叉扔回盘子的阿铎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大哥,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算我求求你,别闹了!”
我露出一个相当“友善”的微笑,算是最后通牒。
“铎哥呢?怎么没留他吃饭,晚餐多做了很多菜。”
我将系着围裙的阿介圈在怀里,狠狠嗅着这个人独有的香气:“不管他,反正我饿坏了,你做多少我吃多少。”
阿介笑得很甜,像安抚炸了毛的大型犬一样捋着我的头发:“别和铎哥吵架,尤其是为了我,他很不容易的。”
我垂头丧气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是啊,好的不能再好了。
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没多久,电饭煲就传来定时结束的提示音。
阿介轻轻捏了捏我的耳朵:“养生粥熬得差不多了。”
我咧开嘴,嬉皮笑脸地伸出手指头:“至少喝两碗。”
当天夜里,我把一张纸条塞进阿介的掌心。
那双笑成月牙的眼睛真是漂亮:“干嘛呀?”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家里的保险柜密码。”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开始不安:“出什么事了?”
我无奈地轻弹他的脑壳:“没事就不能托付么。”
阿介不明就里地盯着字条上的数字:“托付?”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嘱咐道:“保险柜里有值钱的、费钱的、骗钱的,还有讹钱的,要想后半辈子太平,咱们只能指望它了。”
阿介反而更加忐忑:“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些?”
我煞有介事地装起老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没有青山住,总要留条路。”
阿介歪着头,似乎听懂了,懂了似乎又觉得滑稽:“噗!这话可不像是阿一说的。”
“哦?”
大概是心情着实不错,阿介今晚格外活泼,索性掀开被子跳下床,浑然一副无法无天的嚣张模样:“一,就是一向如此、一成不变、一条道走到黑、一条命干到底!听懂了吗!”
我被逗得前仰后合,忙不迭地配合演出:“哈哈哈……懂了懂了听懂了……”
阿介憋住笑,继续模仿着我的腔调:“懂了就好,还有其他弱智想提问吗?”
瘫在床上的我突然正襟危坐,高高举起一只手:“这里有个弱智还想提问!”
阿介愣了几秒,还没反应过来。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天真的脸庞:“请问阿介,你对我是真心的么?”
阿介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伫立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半晌纹丝未动。
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
“阿一……”
再也绷不住僵硬的表情,我四仰八叉笑成“大”字,上气不接下气。
“学那帮无良记者随便问问而已,真是,搞得那么严肃,睡了睡了。”
阿介终于放松下来,大有一种家长被熊孩子恶作剧整蛊后的无力感。
“你呀……”
凌晨,我睁开眼,看窗外月光如水,于阿介的侧颜辗转流淌。
枕边人已经入梦,不知到底梦到了什么,总之睡得并不安稳。
阿介。
你对我有过真心么?
这一句,我没有问出口。
—————
果然不用等太久,将全部身家托付给阿介的第二天,他就和保险柜里的SD卡一同消失了。
没什么可意外的。
L公司派来的职业钉子,怎么可能轻易走空呢?
“自以为是、自欺欺人、自作自受!天天这个蠢那个蠢,全世界就你最聪明!该!”
这是我认识阿铎以来,他最有力、最到位、最一针见血、最掏心掏肺的破口大骂。
翘着二郎腿的我正准备叼支烟,余光瞥到了茶几上精心摆放的戒烟替代品。
罢了,也不是很亏。
我醒着鼻子,飞快地剥了块薄荷糖扔进嘴里。
啧,这股清凉真是比阿铎的眼神还有杀伤力。
“毁尸灭迹还好,可如果被L公司拿去大做文章,你怎么和公司那些大爷交代?”
“瞎激动什么,我的出镜率又不高。”
“根本就不是高和低的问题好吗!一张!只要有一张艳照,现在的一切就都毁了!”
我被陀螺附体的阿铎绕得头疼,索性打开电脑,把屏幕毫无保留地转向他:“这是备份,你仔细瞧瞧,到底是什么。”
“不是让你别备份吗!快收起来!谁要看这些乱七八……这,这是……”
镜头里当然没有不堪入目的黄色场景,取而代之的是阿莉向自己雇主L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也就是我的雇主——S公司的孙经理买卖内幕的交易现场。
瞠目结舌的阿铎更加糊涂:“……你这又是从哪儿搞到的?”
我打了个响指:“山人自有妙计。”
连搞点真货的本事都没有,他以为,S公司凭什么对我一忍再忍?
阿铎果然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蠢样:“可,可是如果涉及到公司内部,高层为什么没采取任何措施?”
即便厚颜无耻如我,有时也不得不佩服阿铎的脸皮,这种智商,这等境界,也敢号称业内金牌经纪。
“第一,阿莉出卖的毕竟是L公司的利益,即便公司要揭穿她,也得找个最恰当的时机,做一笔最合适的生意。第二,孙经理作为公司客户管理部的负责人没有将这件事主动上报,而是暗自联系其他渠道,打算转手倒卖消息。第三,迫于各种压力,公司明知对手安插了钉子也不会搞出大动作,不能公开撕破脸面,又不能任其为所欲为,所以……”
所以,李总这个老油条早有安排:由我敲山震虎、欲擒故纵,然后演一出苦肉计加苦情戏,最后顺水推舟地把这口黑锅直接扣在小鬼阿莉的脑袋上。
牺牲了自家眼线,“挽救”的竟是自家内奸,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活久见的“一石二鸟”,真是又刺激又好笑。
“孙经理已被公司秘密停职,理由是涉嫌泄露商业秘密。”
为了防止L公司泼脏水,叛徒自然要被推出去挡枪。
瘫坐在沙发上的阿铎似乎第一次看清我的面目:“阿一,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烂人、狠人、一心向上爬的人,S公司绝不白养的人,关键还是个不要脸但有脑子的人。”我笑眯眯地嚼碎嘴里的薄荷糖:“不过我更好奇的是,SD卡的事我只和你说过, L公司是怎么听到风声的?还有,国际知名电影节,一个不入流的新人竟然能和我同时走红毯,娱乐圈的论资排辈什么时候失效的?”
阿铎的脸色由红转白,惨淡不已:“一定是阿莉!她怕你把艳照捅出去,所以才求L公司派人给她擦屁股,只是她没想到你会掉包……”
“嗯,有道理,差点就成立了!”我就猜到他会这么说:“可惜,从没和阿莉上过床,我又拿什么掉包呢?艳照,自始至终就是假的。”
阿铎被一击命中,像只断电的玩偶,失魂落魄地跌坐沙发上:“怎么,怎么会……”
“这女人胆子太小,随便一吓就往国外跑。L公司找不到人对质,只好宁可信其有,至于你……”我露出招牌式微笑:“既然对付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不需要商量,那么对付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还需要商量么?”
————
娱乐界从来都是无风不起浪,不过浪再大,领航的那几艘巨轮也从不会翻。
让L公司栽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跟头,无非是捏造一个“相安无事”的借口。
至于S公司究竟想用什么作为交换条件,已经超出我作为棋子关心的范畴。
在任何一个圈子里混下去,靠的究竟是什么?
老实说,这个问题其实很难有个统一的答案。
但不管怎么衡量,真心实意永远被排除在外。
我也曾经幻想着,一点点不怎么龌龊的真心,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可惜幻想总是用来承载失望,不是被别人撕碎,就是被自己打破。
当事情告一段落,我要求享受假期。
做青花瓷很累,即便只有一个姿势。
在阳光普照的海滩,我看到了阿莉,花枝招展地为大腹便便的新客户擦着精油。
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我甚至还有些感慨。
有人一辈子都不愿意妥协,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飘到哪儿都能活成理想中的模样。
所以我绝对坚信,如果让这女人主演荒岛余生,海龟都会成为她发泄风骚的对象。
神魂颠倒的油腻大叔和阿莉调笑着,脚步虚浮地经过。
我沉默着别过头,继续嘬着杯子里所剩无几的莫吉托。
“阿一。”
抬起脑袋的瞬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阿介微笑着招了招手,还是那么天真无辜。
我并没指望狭路相逢时剑拔弩张甚至拔刀相向。
各为其主罢了,谁又有立场去臧否别人的是非?
我嚼着冰块,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轻松愉悦,“真巧啊,一个人?”
他温温和和地摇了摇头,用手指向不远处的沙滩排球场:“和朋友一起。”
当然是句疏离的客套话,若真能交到朋友,我们俩谁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心照不宣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待在一起太久的,就像不可能拥抱对方取暖的两只刺猬,即便他们都很冷。
在热闹的人群中格格不入,相对无言会显得比一个人更愚蠢,也更寂寞。
我掏出手机,对着垂眸不语的阿介按下拍摄键。
“忽然想起来,认识这么久,还没有你的照片,留个纪念,不介意吧?”
被抓拍的人并不惊讶,只是眼神不明显地闪躲。
“不介意。”
“那么,再见。”
“……再见。”
我潇洒地把背影留给驻守吧台的阿介,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回头,假装没有发现,再见之后,阿介毫不在意我的去留,他的眼神,全部投向沙滩上另一个新的面庞。
再熟悉不过那种目光。
在某个绚烂的夜晚,它曾经追随着我。
殷切、炙热、无比专注。
好像要把我整个人融化在他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