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窗外淅沥下起了夜雨,雨声拍打屋檐发出“咚咚……”声响,苏晴睁开阖上不久的惺忪睡眼,顷刻,要沉沉睡去之际,雨声渐大,苏晴难眠辗转,斜起身,伸手摸到床头柜上,拿起桌上熟悉的药瓶,倒出几片白色药片,仰头,药片径直滚到舌根,苦味蔓延渗出来,苏晴想着真是苦啊,“能帮我倒杯水吗?”男友熟睡没有回答,但雨声似乎从药片入口后就没那么大了。
苏晴是一名职业写手,所属公司员工守则只有一条:按时交稿。
雨过天晴的日子让空气都变得甘之如饴。
“今天中午你来公司接我吧?”出门前苏晴带着询问的语气望向男友,男友闷声不语。上午十点,苏晴来公司进行稿件对接,稿子早已发到客户手上,只是每笔订单完成,写手本人必须带上纸质复件到公司登记。日夜颠倒,工作自由让苏晴的时间观念变得惫懒,公司的打印机最近总是耍小孩脾气,等到堆积的十几篇稿子录入完成已是午后。苏晴走出公司大门,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陌生号码,最近似乎多了很多陌生号码,犹豫之际,抬头转身,撞到了正要进公司交稿的同事肖瑾。
肖瑾是公司新人,人新但办事老成,笔头灵活,稿子炙热风火,人也高调风火,苏晴背的是一个能装下十几份文件的大口背包,这一撞,苏晴瘦削的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只挂了一半的背包带顺势跌落,包内物品散落在地,犹如赤裸的新生儿等待布巾包裹,连同那份写了一半不小心打印出来还未交接的新稿,肖瑾蹲下身子,伸手拾起那份稿件将其递给苏晴,苏晴立马接过,但肖瑾还是瞥到了封面印下的四个大字—《隐形男友》。
苏晴是不经常出门的,即便工作不限地点,自己有足够的权利支配时间,但苏晴认为,越是放任自由越是难能自由。她有时觉得自己是个怪人,明明害怕暗夜黑暗,白天却从不愿拉开窗帘,外头照进一点光,她便深觉羞恼异常。
钟表指针轻跃过十二点,苏晴仍旧对着电脑敲打,啪嗒的键盘声像是钢琴家手里跳动的音符,只是,钢琴家有乐谱,苏晴只有床头的安眠药。她知道自己脑子并不足够灵活,只有夜间思绪稍微激荡翻涌,为了那一小片偶尔拍打沙滩的细浪,苏晴不遗余力地消耗着日渐倦怠的身躯。
苏晴坐在桌案边许久,眼眶聚满昏黄的灯光,瞳孔涣散无神,她没偷懒,只是思绪暂时没有声张地打盹告假,起身,盘腿而坐的小腿有些发麻,苏晴慢慢挪动,走得有些颤颤巍巍。冰箱里所剩无多的食材没有勾起苏晴的胃口,走到房间,零食箱里躺着几包等待开封的泡面,“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了,大白……你觉得呢?”男友站在一旁没有吭声。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苏晴转身带起了那个药瓶。
泡面的味道冲进鼻子,苏晴稍稍清醒,手机铃声响起,不是陌生号码,但却比陌生号码让人难缠头大,按下绿色键,苏晴没来得及喊妈,那头便厉声传来:“钱怎么还没汇到啊?你难道要让你爸被追债的人打死吗?”
“我已经在尽力筹钱了。”
对方语气稍稍柔和“晴晴,他是你爸爸,虽然好赌,但他在改了,你一定得帮他啊,还有,最近陌生号码别接……”语气顿了顿,带了点试探与畏缩“可能是……你爸告诉了催债人你的电话。”
“爸怎么能这样!”苏晴率先挂断电话,想着日夜颠倒的付出却只能填补家庭窟窿而让自己对着泡面无言,苏晴哂笑,自己觉得悲凉。今晚是写不出什么来了,拿起手边的药瓶,倒出往常的药量,犹豫后,又增加了几片,就着水吞下,卸下紧绷的神经,脑子依旧昏昏沉沉。半夜两点,苏晴从梦中惊醒,半倚半靠在床头,“为什么感觉所有的不幸都被我摊上了……你说我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也多想过正常的生活啊……”顿了顿,喉间有些酸涩“大白,你是不是也快离开我了……”她侧过头,期待回音,像犯罪的臣民期待特赦降临,可男友已然熟睡。
苏晴觉得自己白天黑夜的界限已经混沌,她半个多月没有出门,陪伴自己的,除了男友,只剩下肃然的键盘敲击声,那声音像魔咒,垄断了苏晴的思绪,似良药,安抚了神经。手机铃声第二遍响起,苏晴才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带着强势命令的口吻让她来不及说出半句反抗与辩解就已挂断,苏晴回房间换了套出门的衣服,拿起药瓶将药片倒入口中,没细数倒了多少,苦味依旧是熟悉的苦味,关门之前,苏晴对男友说了句“你今天一定得来接我,不能像上次一样让我一个人回家了。”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紧跟其后的,是重重的关门声。苏晴径直走向办公室,二话不说将一份文件甩在桌上,老板没恼,望着稿件上《隐形男友》几个字,慢慢翻开,和肖瑾刚刚交接的手稿出入不大。“为什么要我暂停手上的工作,明明是她抄袭我,你把她找来,我要对质,还要她道歉。”
敲门声响起,是肖瑾。
“你没有证据证明是肖瑾抄袭你,况且买家对肖瑾的稿件非常满意,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没有沟通,不是商议,语气是通知,下达的是命令。
肖瑾一句话都没说就已经对着苏晴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走出办公室,苏晴感觉脑袋沉重,模糊中只笃定一个念头,肖瑾抢的不是创意不是生意,抢的是苏晴的男友以及这么久以来经营的感情,感觉到苏晴的不对劲,肖瑾从身旁走过“苏晴姐,你整天把男友挂在嘴边,怎么我们从来没见过啊,你别是虚构的写作和现实都分不清了吧。”苏晴晃了晃脑袋,定了神,望着肖瑾得志的面孔,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甩了肖瑾一记耳光,肖瑾倾斜着身体倒下,不慎碰倒了堆积如山的手稿,办公室内顿时杂乱地像是垃圾场,苏晴只觉自己深陷在一个白色的旋涡之中,挣扎着脱不开身,脑袋越来越昏沉,只觉得周遭的面孔熟悉又陌生,跋扈,乖戾,谦恭,伪善,每副面孔互帮互助着变换,最后悄然回归常态,回归虚无。
苏晴余力踉跄着走出公司,男友没有出现,似乎是预料之中的结局。阳光没了晨间的柔和,多了一份曝晒的暴戾,苏晴来到离公司最近的地铁口,机械式的买好票,错过了好几班地铁后依旧没有上车的意图,眼神呆滞,黯淡地没了光彩。又一拨的人走入地铁站,苏晴望着她们,亲切地好似望着自己的影子。眼里没了光,身体不自觉地就倒下,紧贴着地面,像是依靠着最后虚浮的支撑,眼睛还没阖上,苏晴望着来去往返的脚步,因服装各异而显得妍丽的身影,如此相同枯槁而疏漠的面容,孤独侵袭周身,觉得心像针扎般疼痛,闭上沉重的眼睑之前,她最后一秒想到了自己的隐形男友,她承认了,那是从未见面臆想出的隐形男友。
刺鼻的药水味充斥着房间,苏晴呛声醒来。她在这个城市几乎没有朋友,是谁把她送到了医院?她轻声询问着隔壁床正在换药水的护士,护士只说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年轻人送来的。苏晴很疑惑,半晌后,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人走进病房,走到苏晴床前,“医生说你是因为吃了过量的安眠药导致的昏倒,已经洗胃了,你是不是还经常出现幻觉啊?”苏晴没有回答,望着年轻人的面孔怔怔听着,那人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忘了介绍了,我叫白澍宇。”说完对着苏晴笑了笑,又补充道“你也可以叫我……”
苏晴和那人同声道“大白。”
“你怎么知道的?”年轻人有些惊诧,但也没问缘由。“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望着大白转身离去的背影,苏晴脑海里冒然浮出一句话“光亮没那么可怕,黎明自会来临”,出门前,苏晴叫住了那人,粲然说道:
“大白,交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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